向那座据说深不见底的哑巴湖,市井传闻,这座小湖千年不曾干涸,任你大旱数年,湖面不降一尺,任你暴雨连绵,湖水不高一寸。
当湖心处出现一丝涟漪,先是有一个小黑粒儿,在那边探头探脑,然后迅速没入水中。那女子依旧仿佛浑然不觉,只是细心打理着额头和鬓角青丝,每一次举手抬腕,便有铃铛声轻轻响起,只是被湖边众人的饮酒作乐喧哗声给掩盖了。
湖面无声无息出现一个巨大漩涡,然后骤然跃出一条长达十数丈的怪鱼,通体漆黑如墨,它朝那幂篱女子蓦然张嘴,牙齿锋利如沙场刀阵。
陈平安盘腿而坐,纹丝不动,单手托腮,望向那一人一鱼。
哑巴湖八个方向,同时出现八人,各自手持罗盘,瞬间砸入沙面之下,然后纷纷站定,手指掐诀,脚踩罡步,刹那之间,便有那条银线如绳索,激射向湖心处,当那条银色绳索汇集在圆心一点,湖面之上,瞬间出现一个大放光明的银色八卦图阵法,可与月色争辉。
八人应该师出同门,配合默契,各自伸手一抓,从地上罗盘中拽出一条银线,然后双指并拢,向湖心上空一点,如渔夫起网捕鱼,又飞出八条银线,打造出一座牢笼,然后八人开始旋转绕圈,不断为这座符阵牢笼增加一条条弧线“栅栏”。至于那位单独与鱼怪对峙的女子安危,八人毫不担心。
睁开一张血盆大口的鱼怪在罗盘砸地之际,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已经迅速合拢大嘴,只是巨大的惯性,让它依旧冲向那位已经猛然起身的幂篱女子,结果被那不退反进的女子一步跨出,高高跃起,一拳就将鱼怪打得坠向湖面八卦阵中,当那副庞然身躯触及八卦阵当中的艮卦,鱼怪头顶顿时砸下一座小山头,砸得鱼头之上,可怜鱼怪被一弹向震卦,顿时电光闪烁,呲呲作响,噼里啪啦的,鱼怪蹦跳带滑行,落入离卦,便有大火熊熊燃烧,就是这样凄惨,然后鱼怪又尝过了冰锥子从湖中戳出枪戟如林的阵仗,最终变化成一个黑衣小姑娘的模样,不断飞奔,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抹脸擦泪,又是躲过火龙又是躲冰锥的,偶尔还要被一条条闪电打得浑身抽搐几下,直翻白眼。
这一幕幕,看得陈平安都有些不忍直视,稍稍转移视线,还闭上一只眼睛。
见过了不少凶神恶煞为害一方的精怪,不管下场如何,刚抛头露面那会儿,大多一个比一个威风八面,就说鬼蜮谷,肤腻城范云萝的车辇,就连那与铜臭城鬼物对峙的精怪,都有一帮喽啰帮它扛着一块大木板,陈平安还真没见过眼前这么下场凄凉的可怜虫。
湖上场景。
看得仙师之外的湖边众人,一个个大口喝酒,喝彩不断,那些个顽劣孩子也躲在各自长辈身边,除了一开始大鱼跳出湖面,张嘴吃人的模样,有些吓人,现在倒是一个个都没怎么怕。宝相国一带,最大的热闹,就是仙师捉妖,只要瞧见了,比过年还热闹喜庆。
当尽量离着湖面八卦阵法一尺高度的小女孩,飞奔闯入巽卦当中,立即一根粗如水井口的圆木砸下,黑衣小姑娘来不及躲避,深呼吸一口气,双手举过头顶,死死撑住了那根圆木,一脸的鼻涕眼泪,哽咽道:“那串铃铛是我的,是我当年送给一个差点死掉的过路书生,他说要进京赶考,身上没盘缠了,我就送了他,说好了要还我的,这都一百多年了,他也没还我,呜呜呜,大骗子”
陈平安信这小姑娘水怪看似荒诞的言语。
这哑巴湖有此水面不增不减的异象,应该就要归功于这个真身模样不太讨喜的鱼怪小丫头,这么多年下来,商贾过客都在此驻扎过夜,从未有过伤亡,其实人也好,鬼也罢,说什么,任你天花乱坠,很多时候都不如一个事实,一条脉络。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来,当地百姓和过路商贾,其实应该感激她的庇护才对,无论她的初衷是什么,都该如此,该念她一份香火情。只不过仙师降妖捉怪,亦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陈平安哪怕在鱼怪一露头的时候,就知道她身上并无煞气杀心,多半是眼馋那串铃铛,加上起了一份戏谑之心,陈平安自然早已看穿那幂篱女子,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五境武夫也可能是宝相国的六境?总之陈平安都没有出手拦阻。
不过幂篱女子手上那串铃铛,本就是鱼怪小姑娘的物件,这一点,还是有些出乎陈平安的意料。
当小姑娘道破真相后,那一拳退敌的幂篱女子站在碧绿小湖边上,笑道:“放心吧,捉你回去,不是要杀你,这是牵勾国国师的意思,那边缺了一个河婆,国师大人相中了你,需要你去坐镇水运,不全是坏事。不过事先说好,我也不愿蒙你,你是此湖水怪出身,天生亲水,塑造金身成为河婆的可能性,要比人死为英灵的那些存在,机会更大,但也不是板上钉钉就能成功的,没法子,我们与牵勾国朝廷世代交好,人家国师府又给了一大笔神仙钱,我这么做,强行将你从哑巴湖掳走,是有些不厚道。之所以与你说这些,是我觉得你当年赠送铃铛的牵勾国书生,更太厚道,不但没有还你铃铛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