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继续开口道:“就像白玉京诸脉道统,雷法传承很多,五城十二楼,几乎都有涉及,但是公认雷法造诣最高的庞鼎,抖搂了一手压箱底的绝活,然后有个尚未授箓的道童,远远看了几眼,就说自己都看清楚了,掌握了全部的形似。曹溶,你觉得这个道童的修道资质如何?
曹溶由衷赞叹道:“极好,惊世骇俗的好,足可称之为出类拔萃。”
灵宝城城主,道号“虚心”的庞鼎,老道士被誉为青冥天下雷法第一人。
陆沉说道:“这种手艺,扯远了说,可以粗略理解为一种,切割。已是如今陈平安自创剑术之一。”
“可是在当时,这就叫有心无力。如陈平安自己所说,看得太清楚每一个姚师傅的细节,也就看得清自己的每一个错误,错越多,心越急,越着急越犯错。”
同样一个村庄,一样没钱的两个穷光蛋,一个是斗大字不识一个的穷酸汉,跟一个读过几本书的酸秀才,两者对痛苦的感知,深浅,宽窄,长短,都是不一样的。
在于见解。
知道很多个为什么,却都无法解决问题,可能恰好才是痛苦的根源。
这其实也是许多读书人的症结所在。
心中知道的是一条道路,脚下行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既是知行不一,追本溯源,其实就是身心不一,身在此处,心在彼处。
故而越是心思细腻者,越有撕心裂肺之痛苦。
说错的话,做错的事,后悔的感觉,在身旁那条可望不可即的道路上,迤逦绵延成一线,教人不堪回首,不敢转头看。
陆沉微笑道:“当年我推着车子,找下家,好接手这么个天底下最烫手山芋的小姑娘。其实陈平安是可以不用开门的,假装没听见就是了。只是他听到了敲门声,辨认出贫道的嗓音,确定了身份,是那个在路边摆摊算命的道士,还是开门了。”
“那会儿陈平安说了个但是,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没读过书,肚子里墨水少,脑子里想法多,很多心里话说不出口,说出口了,可能也会词不达意,不如不说。”
曹溶开口笑道:“人生第一难事,说话而已。”
“于是我就接着往下说了一句,但是手脚始终跟不上想法。”
当时听到陆沉的这句话,总给人一种暮气沉沉感觉的草鞋少年眼睛一亮。
而曹溶眼中所见,或者说当年这一刻在师尊眼中的贫穷少年,整个人的气质蓦然一变。
宛如一幅原本唯有黑白两色的工笔白描,瞬间变成了一幅五彩绚烂的写意画。
说到这里,陆沉满脸笑容,“陈平安就像遇到了一位知己。”
然后陆沉又用了一个比喻,“更像是一个心田干涸的口渴之人,遇到了一个手持水瓢的道旁路人。”
这幅光阴画卷中,少年又先后说了两句话。听不懂,但是大多记得住。其实看一遍就记住所有细节了。
陆沉说道:“前边用了大多,是个笼统说法。等到我解释了宁姚的身体状况,他信了,于是后边就用了所有。”
“你要知道,陈平安是一个极谨慎的人,是极喜欢自我否定的人。”
“那么当他说所有的时候,就一定是极其肯定、有把握的千真万确了。”
“这就是那会儿陈平安的心性。正因为怀疑世界,反而找到了几根救命稻草,抓住不放。”
曹溶说道,“这好像跟很多人不一样,正因为怀疑,所以更加不信任,采取否定。”
“否定自我,肯定他人。就像朝自己脸上甩耳光。”
陆沉点头笑道:“天底下有几个人,喜欢扇自己耳光,吃饱了撑着自讨苦吃吗?”
“除此之外,你还遗漏了一个细节。陈平安这两句话的衔接处,很有意思,这里边存在了一种浑然不觉的、自然而然的桥梁,可以解释为一种等价交换。出自陈平安的直觉。世间道士,几乎都是医家。就会明白一个人的觉知,或者体感,有多重要。归根结底,觉知与体感,就是修道之人,自身人身小天地,对身外大天地的一种敏锐感知。”
陆沉唏嘘道:“单凭这一点,陈平安就当得起地材美誉了。”
所谓地材,便是远古岁月所谓的地仙资质。
曹溶点点头。
陆沉神色淡然道:“好像我们都有摧毁一切美好的趋势。”
曹溶问道:“儒家那场三四之争,师尊是偏向文圣的?”
陆沉一笑置之。
光阴长河中,道士看似随意说一句,可能那个当师父的,根本就没有把陈平安领进门的想法。
曹溶抬起头,神色古怪。
陆沉点头微笑道:“自然是故意为之,用心叵测,杀气腾腾。”
少年却说自己比不上一般的学徒,就更不能跟刘羡阳比了,所以不奇怪。
曹溶说道:“冲淡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