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笑问道:“你自己说说看,我要那么点文庙功德做什么?”
陈平安哑然。
老人没有说破一事,其实当初山顶一别,年轻的账房先生坐在马背上,曾经迷迷糊糊打了个盹。
并不知道那位连蒙带骗拐走不少竹简的老先生,牵马而行,还与自己有过一番好似问心的闲聊。
老人想起当年轻人的一句心声。
不吵架不吵架,真心没力气了,若是吃过了绿桐城四只价廉物美的大肉包子,说不定可以试试看。
所以老人打趣一句,“冷猪头肉,是能当包子馅吗?”
陈平安也不拖泥带水,作揖拜别道:“打搅前辈了,我们这就离去。”
不曾想老人笑呵呵道:“对了,重塑二十四节气一事,可是一笔不小的功德,真心不小了,而且你可能还不清楚,并未算入文庙功德簿,师兄崔瀺等于帮你余着这么一份家当,我呢,算是代为保管,这一炷水香,要我点燃,也行,但是你就跟这份功德没关系了。这笔买卖,做不做?”
青同顾不得什么,立即以心声提醒陈平安,“别做!千万别冲动,太亏了,亏大了!再说了,功德本就是崔瀺留给你的,以这位前辈的岁数和辈分,怎么都不会贪墨了去,回头再找个法子来这边讨要”
老人好像察觉到青同的心声,摇头道:“不凑巧,我与崔瀺有过一桩约定,这份功德,虽然是属于陈平安的,但是如何拿回去,用何种方式,在我,而不在陈平安。”
青同一时气急,怎么好意思这么欺负人呢。
陈平安思量片刻,点头道:“做了!”
老人更是干脆利落,等到陈平安点头后,直接大袖一挥,便将那份浩浩荡荡的功德,归还天地,甚至都不只是馈赠宝瓶洲一洲山河。
老人随后抖了抖袖子,双手负后,笑眯眯道:“心不心疼?”
青同不知道陈平安心不心疼,反正自己都要替他心疼。
这么一大笔天地功德,几乎是文庙功德簿上浓墨重彩的一整页啊!
可以与多少山水神灵做买卖了?
陈平安板着脸说道:“还好。”
老人笑道:“生意落地,那就不送客了。”
陈平安突然说道:“前辈别忘了将半数功德,转交给五彩天下飞升城。我只是合道半座剑气长城,半座剑气长城却不是我的。”
“理所当然。”
老人直到这一刻,才神色和蔼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神色,“不愧是崔瀺和齐静春的小师弟。”
青同又是一脸呆滞。
俩聊天的,不觉费劲,我只是一个旁听的,都要心累了。
老人竟是甩了甩袖子,与年轻人作揖行礼。
陈平安正衣襟,与老人作揖还礼。
陈平安,是在五月初五这一天来的。
而这位老人,则是在五月初五那天走的。
双方相逢于书简湖。
先生先贤们的背影,已经在路上渐行渐远。
但是曾经看着那些背影的某个身影,一样会成为更年轻之人眼中的背影。
老人起身后,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神色慈祥,宛如一位看到了年轻晚辈有出息的家中长辈,轻声道:“好家教。”
陈平安挺直腰杆,嘴唇微动,不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眼神明亮,默默点头。
梧桐树那边。
盘腿而坐陈平安睁开眼睛,长呼出一口气。
小陌立即收起那尊剑气森森的缥缈法相,轻声问道:“公子,还好吧?”
陈平安点头笑道:“算是很顺利了。”
师兄崔瀺曾经与人“借字”。
其中一个“山”,先生在功德林那边说起过,正是礼记学宫大祭酒的本命字。
那么“水”一字何在?
虽然先生从未提及,但是陈平安早就心中有数了。
当然是这位道场在书简湖、写出过一篇问天的的老前辈了。
所以这位前辈的那炷“心香”,就会是天地间最为灵验的一炷水香。
其实前辈晚辈,双方心照不宣。
只是这种事情,就不用跟青同说了。
青同立即收起那副阳神身外身,恢复真身后,伸了个懒腰,“功德圆满,终于收工了!”
陈平安微笑道:“还没完事呢。”
青同一个后仰倒地,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山水相依。陈平安没理由只与水神做买卖,还有山神啊。
青同怔怔望着天幕,眼神哀怨,叫苦道:“你这算不算一不做二不休?”
陈平安站起身,十指交错,舒展筋骨,说道:“我们可以休息片刻。”
闲来无事,陈平安就面朝那棵梧桐树,倒退而走。
明月挂梧桐,风吹古木晴日雨,月照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