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道人就像重返十万大山,在这天夜幕里,大地震动有雷鸣声,李槐便在“梦中”披衣而起,跑出茅屋出门一看,只见脚下山头四周,整个大地金光一片,密密麻麻的金甲傀儡,拥簇在一起。
其中一尊比山更高的金甲傀儡,在山脚那边单膝跪地,缓缓抬起那颗巨大头颅,渐渐与山齐平,凝视着李槐。
老瞎子慢悠悠走到崖畔,一把抓住那个算是硬生生半路抢来的弟子胳膊,鬼画符一道,与李槐说了句让桃亭眼皮子打颤的言语,“以后它们就归你管了。”
桃亭小心翼翼偷看了眼李槐的脸色,竟然没有半点意气风发和豪情壮志,眼中只有恐惧。
唉。
自家公子啥都好,就是做人太没志向了。有机会自己一定要冒死谏言一番……
唉?
原来是被老瞎子一脚踩中背脊,嘎嘣脆,又断了。
最后李槐只是说一句,我能不能先听听看陈平安的建议。
老瞎子竟然点头答应了,还帮着弟子理了理衣领,同时用一种老怀欣慰的语气,称赞了李槐一句,做事稳重随师父。
这俩师徒的一问一答,听得趴地默默续一条脊柱的嫩道人,差点没把自己一双狗眼瞪到老瞎子眼眶里边去。
宅子门口那边响起敲门声。
有访客登门。
为了避嫌,李槐就要起身告辞。
董水井笑着挽留道:“不用走,是咱们那位简督造,一门心思想要建功立业,可惜不得其法,近些年磕磕碰碰,没少吃苦头。”
简丰当年接替曹耕心担任龙州新任窑务督造官,任之前,意气风发,只觉得曹耕心这种游手好闲的烂酒鬼,都能靠混日子升官,他要是去了,一座衙门的大小公务,只会处理得井井有条。
一座窑务督造署,明里暗里,其实是挂两张官匾,故而主官同时拥有两个官衔官身。督造署在内,再加后来大骊新建的几座织造局,还有例如洪州设置的那个采伐院,其实都是天子耳目,各位主官的密折谍报,可以直达天听。
结果等简丰真到了槐黄县城,处处碰壁,小镇的那些大姓,个个关系复杂,盘根交错,而且极其抱团,铁符江水神杨花,山水品秩高,靠山大,根本不服管,红烛镇附近绣花、冲澹、玉液三江水神,一样不鸟他,棋墩山山神宋煜章在内的几位,再加州郡县各级城隍阁的城隍爷,一州境内的文武庙……反正就没谁将他这个官居四品的督造官当回事,到任之时,志得意满,苦等了足足半年,竟然没有一位主动夜访督造署,好,你们不找我,我就去找你们,结果闭门羹没少吃,即便进了门的,双方也没什么可聊的。
简丰只好写信请教昔年的京城好友,曾经的本地郡守,如今已经升任洪州刺史的袁正定。
小时候在京城意迟巷,他就喜欢跟着年纪稍大的袁正定一样,安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袁正定确实回信一封了,可竟是一张空白信纸,信一个字都没写。
不过简丰到底琢磨出一些官场门道来,就开始捏着鼻子学那前任督造,多看多听少说少出门。
所幸督造官一职,并无年限约束。
只是总这么干瞪眼也不是个事,所以一听说那位董半城返回家乡祖宅,简丰就立即登门拜访了,当然是微服私访。
见着了那位儒衫青年和黄衣老者,简丰也就是客气一句。
认得李槐,是小镇本地人,如今是山崖书院的贤人。
至于那个满脸和善神色的老者,是张陌生面孔,督造署那边也无相关的秘档记载,简丰来之前已经让人记录在册,同时派人去牛角渡那边,翻阅李槐所乘坐渡船按例留下的通关文牒记录。
董水井好像半点不懂官场规矩,没有让那李槐和老者离开这间略显寒酸的屋子,甚至都没有让两人挪个地方的意思。
若是刚刚任之初,简丰恐怕就要心生不悦了,实在是软钉子和闭门羹吃多了,已经磨光了棱角和脾气。
董水井邀请简督造落座,再递过去一只粽子,简丰道了一声谢,熟稔拍了拍粽子边的灰尘,拨开后就吃了起来,这种事情,倒是不用简丰如何假装平易近人,虽说是大骊世家出身,可简丰早年在春山书院求学多年,期间几次负笈游学,路都挣着了不少钱,所以袁正定经常打趣他应该去户部任职。
只因为今天有外人在场,简丰只得开始打官腔作为开场白,与董水井聊了些勉强与窑务公事沾边的,毕竟如今好些座窑口已经不再是官窑,而这个董半城躲在幕后,却几乎垄断了整条瓷器外销的财路,像那座已经转为民窑的宝溪窑口,如今就划拨到了董水井一手扶持起来的某个傀儡商人名下。
董水井与之谈笑风生,滴水不漏,应对得体。
让李槐佩服不已。
简丰其实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趁着手里边的那颗粽子还没吃完,就又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