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双方各自撤退的距离,大致相当。
这就意味着陈山主的止境武夫体魄,其实要比自己师父高出一筹。
裴钱有些愧疚,只是师父与人问拳期间,她又不好开口说什么。
又是小时候看老魏跟小白下棋,锤儿的观棋不语真君子。
武夫问拳,旁人言语。
是大忌。
陈平安将手中那杆长枪,轻轻抛还给裴钱。
如围棋先手开局。
练手,到此为止。
陈平安好像看穿叶芸芸的心思,笑道:“曹慈没有叶山主想象得那么……弱。”
叶芸芸笑道:“我知道你没有尽全力。”
停顿片刻,叶芸芸不像之前只是报个名号就递拳,这一次她后撤一步,以蒲山立桩先手站定,“我何尝不是一样?”
看到这一幕,薛怀神色凝重。
再打下去,不管谁胜谁负,可就真就要有一方受伤不轻了。
陈平安一笑置之。
轻轻卷起一只袖子。
再以手心轻轻抹去手臂,好像在擦拭什么。
左手臂之,层层叠叠的某种符箓,被陈平安一手抹掉。
换手卷起袖子,亦是如此。
最后脚尖一捻,陈平安双腿膝盖往下自脚踝处,各有三张“真气半斤符”都被一震而碎。
裴钱一脸震惊。
这件事,她还真不知道。
她一肘击中身边的大白鹅,大白鹅一个抬起双袖,气沉丹田,然后仍是瞬间破功,开始呲牙咧嘴,含糊不清道:“大师姐,天地良心,日月可鉴!我要是知道真相故意不说,以后就再不是你的小师兄了,你就直接喊我大师兄!”
作为与陈平安面对面问拳之人,叶芸芸最能直观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
最终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非人。
虽然叶芸芸从未与吴殳正式问拳,但是几次见面,那位桐叶洲武圣,都会带给叶芸芸一种巨大的压力,在吴殳身,会带给所有人一种天然的血气旺盛、筋骨雄健之感,甚至会让四周武夫不由自主生出一种矮人一头的错觉。
之前面对吴殳的那种感觉,就已经让叶芸芸觉得糟糕至极,就像一位气力不济的柔弱少女,出门在外,单独夜行,在巷弄中遇到一位孔武有力的男子,不管对方有无歹意,都会让女子心生不安。
但是这一刻,叶芸芸竟然有一种与自己心性相悖、愧对一身武学和云草堂姓氏的……莫大绝望。
就像有一个心声不断回响在心扉间。
不用问拳!不可问拳!会输,会死!
而这种纯粹武夫绝对不该有、不可以有的窒息和绝望,让身为止境宗师的叶芸芸几乎要暴怒。
难怪姜尚真会劝自己不要与此人问拳。
自己如此心性,如何拳镇一洲?如何能够帮助云草堂跻身浩然宗门之列?
陈平安敏锐察觉到叶芸芸的心境变化,突然以心声喊道:“叶芸芸!”
叶芸芸原本涣散的眼神和心神,就像突然听闻一声春雷炸响,反而不由自主地聚拢几分。
然后她下意识瞬间收敛心神,刹那之间,叶芸芸心境通明,仿佛身外大天地,与人身小天地,皆空无一物。
陈平安放缓出拳,只是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叶芸芸才从那个玄妙境地当中退出所有心神,在空无一物后,是那山河万里,如画卷依次摊开。
记忆深刻之人物事,便如彩色画卷,记忆相对模糊的人生画面,便如工笔精巧的白描画卷,而那些自以为早已忘记、其实仿佛被封山起来的事物,便如一幅幅大写意水墨画,不见骨肉,只得其意……
那一瞬间,叶芸芸只觉得自己宛如一尊神明,悬空而立,高高在天,俯瞰大地山河。
这就是止境第二层的归真?!
陈平安继续以心声说道:“不着急问拳,可以稍等片刻。”
叶芸芸眼神异常明亮,只见她收起那个蒲山古老拳架,后退一步,再次拱手,与眼前这个给她感觉依旧“非人”的青衫客,无声致谢,只是叶芸芸此刻心中再无半点绝望,她沉默片刻,笑颜如花,说道:“你要小心了!”
陈平安问道:“确定?”
本意是想问这位叶山主,确定不需要再稳固一下归真境?
毕竟你当下只能算是小半个归真而已。
不过叶芸芸已经拉开拳架,甚至有那……拳高让先的迹象?
于是陈平安就在原地消失。
既然这位黄衣芸,想要借助他陈平安的境界,来大致推断出曹慈的武学高低、境界深浅。
没问题。
陈平安依旧是选择留力两成,与在功德林跟曹慈问拳时,一模一样。
当时曹慈亦是收力两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