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涌,荫庇整座老龙城的巨大云海,在最外缘地带,开始迅猛翻卷起来,像是一朵本已绽放的莲花,重新变成了一朵雪白花苞,将她和陈平安以及那条云案笼罩起来,头顶无数条雪白光线如泉眼流淌而出的泉水,倾泻而下,灵气升腾,陈平安一时间呼吸困难起来,发现范峻茂眼中的促狭意味后,不动声色地取出了那块金色玉牌,悬佩腰间。
玉牌铭刻篆文为“吾善养浩然气”。
无数云海灵气涌入那块玉牌当中。
范峻茂赶紧挥袖驱散那些故意让陈平安感到压抑的云海水精,免得全部给那块玉牌汲取殆尽,不然就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范峻茂还算厚道,身形倒掠,退出了这座云海花苞,只以心湖言语提醒道:“一有烦,就立即停下炼化,受伤烧钱,总比丢了性命要好。身前那张云案的高低,你可以按照心意抬升、降低。”
陈平安盘腿坐下,云案随之下降,最终就像一张铺在地上白茅草席。
需要炼制为本命物的水字印,五彩金匮灶,出自某座大渎龙宫的水精玉简,暂时应该用不上的那块老龙布雨佩。
四十多件天材地宝,其中十数种颜色各异“烧之不尽五行外,炼化愈久愈神妙”的丹砂,既有质地顽狠、至性沉滞的冥水砂,也有熠熠生辉、星光点点的北斗砂,一种种价值连城的丹砂,分别盛放在大小不一的透明琉璃瓶内。
陈平安坐于云海之上,环顾四周,虽身处于云海花苞大阵之中,视野无碍,可见三面大海之水。
此次炼化,只在玉简,根本不奢望一鼓作气,将水字印成功炼化为本命物。
如此一来,即便炼化不成,这块大渎龙宫酝酿而就的水精,玉简形态崩溃消散,好歹灵气能够收拢,进入腰间悬佩有那块金色玉牌,即便有些流散损耗,也是融入这座云海,就当是回馈报答范峻茂的布阵。
退而求其次,那块老龙布雨佩,一样可以作为备用水精,辅佐炼化水字印。
陈平安练习剑炉立桩片刻,用以静下心来,脑海中想象,竟是少年时烧瓷拉坯的场景。
在丢入大把小暑钱后,那只搁放在身前云案上的五彩金匮灶,有五彩祥云,分别从丹鼎边沿的五头异兽嘴中,袅袅升起。
陈平安轻轻提起体内那口纯粹真气,轻轻一吐,冲入五彩金匮灶之内,是为“起火”。
这一口绵延不绝的纯粹真气,游若火龙,绕着丹鼎内壁开始盘旋游曳,火光四起。
炼物之真火,分量够不够,决定了能否成功丹炉点火,而更重要的精粹程度,则决定了炼化之物的最终品相有多高。
炼化这枚碧游宫玉简,不涉性命根本,玉简不用扎根窍穴,相比水字印,用不了太多天材地宝和各色丹砂。
陈平安研习老元婴陆雍那本炼丹秘籍已久,揣摩玉简所载“直指大道”的仙诀内容,更是日复一日,两者都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分别是青虎宫宫主和买埋河神娘娘的精妙心得,尤其是后者,是水神娘娘毕生心血所在,陈平安只需要按部就班、步步为营即可,何时重新添加一口纯粹真气如柴火,何时洒入某只琉璃瓶内丹砂是几两,何时默诵祈雨碑文蕴含着的大道真诀,牵引丹炉气象,增添火候,在丹鼎上方降下一场甘霖,与炉内窜起的一颗颗摇曳火苗,水火交融,皆有章法可循。
所以陈平安除了略显疲惫,大致上还是气定神闲。
范峻茂坐在云海大阵之外,默默念叨着多加一两丹砂、赶紧忘记炼化那块火山熔石、一口纯粹真气不济晚些吐入丹炉
只可惜陈平安每一个动作,有条不紊,甚至静待火候的时候闭目养神,呼吸吐纳都极有规矩,没有在任何细节上出现致命漏洞,大大小小的瑕疵或多或少会有,可是这点细微损耗,对于那块大渎龙宫镇水之宝的水精流溢出炉,变成云海养料,实在是九牛一毛而已,范峻茂很是失望。
第一次炼化品秩这么高的先天灵宝,你陈平安就不能心颤几回、手抖个几次?
就当是稍稍贡献一点水精给云海,作为补偿和报答她范峻茂的守关,不过分吧?
到最后,有些绝望的范峻茂倒头大睡,再也不看那座丹炉,反正顺风顺水,她算是没啥希望狠赚一笔了。
与范峻茂所料不差,从人间一更锣鼓时分,到第二天天亮时分。
陈平安已经将那枚玉简炼制得不离十,只是特殊之处,在于那枚玉简上的文字,留了下来。
应该是玉简原先主人以相同炼物之法,炼制在了这枚玉简之上,并且文字本身蕴含大道真意,便又极其罕见地留存下来,失去了承载器物后,自身通灵,不愿就此消散天地间,世间万物,一经开窍,皆向生惧死,可大道之下,生死有循环,双方相悖,而练气士的修行证道,就成了逆天而行,一心修出不朽之身,抵御光阴流水的冲刷。
一篇炼物口诀的文字,孕育出自身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