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酒,真心流露,借此机会,一览无余,或者抽丝剥茧,或者查漏补缺”
许甲正说得抑扬顿挫,老人不耐烦道:“打住打住!一本老黄历翻来翻去的,也不怕给你翻烂了。总之,现在一座黄粱福地,就只有咱们店铺这么点大地方了。”
陈平安倒了一碗酒,左看右看,实在无法将一座福地与一间店铺挂钩。
在宝瓶洲其实也有一块福地,清潭福地,被一洲道统神诰宗掌握。
据说桐叶洲的玉圭宗姜氏,也掌管着一座云窟福地。
陈平安喝了一口酒,问道:“老先生,昨天我没有撒酒疯吧?还有那对夫妇人呢?”
老人反问道:“不记得了?”
陈平安摇头。
老人笑道:“你自己都不记得了,我一个外人为什么要记得?”
陈平安无法反驳,默默喝酒。
还是喝不出好坏。
就是觉得好入口。
老人想起一事,指了指一堵墙壁,对陈平安说道:“瞧见那堵墙壁没有,能坐下来喝酒的人,都可以去那边题诗一首,或是写上几句话都行。”
许甲老气横秋道:“喝过了酒,一种是醉死拉倒,后半辈子就在酒缸里生和死了,到死为止都没能醒酒,一种是彻底清醒,看透人生,一辈子还没过完,就把好几辈子的滋味尝过了。这两种人写出来的东西,我觉得都会格外有意思,客人,你要不要去试一试?”
老人气笑道:“你可拉倒吧,牙齿都要被你酸掉了,屁大一个人,成天想着学阿良,你也不嫌臊得慌。”
许甲理直气壮道:“小姐那么喜欢阿良,我不学他学谁?”
老人感慨道:“学我者生,像我者死,你见了那么多醉鬼,听了那么多醉话,这点道理都想不通?”
许甲嘿嘿笑道:“我学阿良,可没学你。”
老人丢了一只酒杯过去,“成天就知道跟我耍嘴皮子!”
许甲轻轻接过酒杯,高高抛还给老头子后,很快小跑着给陈平安拿来一支笔,“留点念想在上头。”
陈平安放下酒碗,无奈道:“我写的字,很不行啊。”
许甲白眼道:“能比阿良的蚯蚓爬爬更差?再说了,便是那些享誉天下的书法大家,不一样被同行说成是石压蛤蟆,死蛇挂枝,武将绣花,老妇披甲?”
少年低声道:“我跟你说实话,上边任何人的任何字,再不好,在阿良的字面前,个个美若天仙!不信你自己走过去瞧瞧。”
陈平安暂时还是没有接过毛笔,但是起身走向墙壁,远观只是白墙一堵,没有任何墨宝,可等到走近白墙,才发现上边写满了诗词、章句和警语。
琳琅满目。
有人的墨宝,鹤立鸡群,是一篇草书诗词,占地极大。
恰似花团锦簇,群芳争艳,唯有一位绝代佳人,占尽了风光。
也有格格不入的笔迹,最为醒目的,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大字,就连陈平安都觉得不堪入目,内容更是让人无言以对,“一想到有那么多姑娘痴心等我,我的良心便有些痛”,关键是文字末尾,还鬼画符了一个笑脸外加大拇指。
不用怀疑,肯定是阿良的亲笔手书,一般人根本没这脸皮写下这些字。
陈平安忍住笑,转头问道:“老先生,这也留着?”
一旁帮忙提笔的少年病恹恹道:“一来阿良死不要脸,说擦掉一个字,就当他还清了一坛酒,二来我家小姐特别喜欢这段话,觉得阿良就是在夸她呢。我家小姐还专门用一坛黄粱酒,跟一位家的祖师爷,换了一篇脂粉,就是专门写她和阿良的掌柜,叫啥来着?
老头子冷笑道:“缠绵悱恻。”
许甲点头道:“对,其实小姐当时还暗示那位家的祖师爷,写得越直白越露骨越好。后来估计是那人实在下不去笔,便写得含蓄了些。小姐很不开心,这趟离家出走,她自己说是私奔啦,一件事情就是找这个祖师爷的麻烦,嫌他文章写得差了,是沽名钓誉的骗子,一定要当面吐他一脸唾沫星子。”
陈平安的视线在高墙上巡视四方,最后低下头,在一个小角落又看到了一列小字,字还是阿良写的,但是并不扎眼。
江湖没什么好的,也就酒还行。
阿良最后将“小”之后的某个字,涂抹成墨块。
陈平安问道:“写什么都可以吗?”
许甲递过去笔,点头道:“都行,只要是写在空白处,写什么都成。”
少年伙计不忘提醒道:“客官,可别写什么某某某到此一游啊,太俗气了,哪怕是阿良这么臭不要脸的内容,都好过到此一游。”
陈平安接过笔,突然转身跑向酒桌,喝了一大口酒,这才重返墙壁,半蹲着提笔在那个“小”字之后、墨块之上的地方,写下了一个小小的齐字。
小齐,江湖没什么好的,也就酒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