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圭宗都极少现身了,一来姜尚真确实需要闭关养伤,再者就像姜尚真自嘲当家三年狗都嫌,如今桐叶洲形势,乱得很,再不是那种与蛮荒天下,双方表明身份,卷起袖管往死里打的那种,而是风波落定,劫后余生,台面上的江湖重逢道辛苦,满脸笑容,作揖稽首之时,袖里藏刀的那种刀光一闪,玄机重重,不杀人,但是割肉占便宜。不然就是仙人韩玉树之流,躲在幕后的运筹帷幄,勾心斗角。
这些年来,外界多有做客神篆峰的桐叶洲仙师,对姜老宗主的豪杰气概,佩服不已,对姜仙人的跌境遭遇,大为扼腕痛惜,一转身,与自家人饮酒时,多半就要聊着聊着,就笑得合不拢嘴了,容易浪费酒水。
只是姜尚真倒也真没觉得如何憋屈,姜尚真最有自知之明,自己在修行路上,可没少笑话别人,一逮住机会,那都是正大光明摆酒席庆贺的,当年桐叶洲的飞升境大修士杜懋,后来之所以能够荣登“玉圭宗中兴老祖”之位,还不就是姜尚真在桐叶宗地界云海上,设宴待客款待八方好友的功劳?
而且不知道别人眼中,再看一洲山河是何等景象,反正他姜尚真是不忍多看几眼,万里山河一残棋,旷怀百感独伤悲,要知道姜尚真在四处乱窜积攒战功的时候,认认真真,看遍了一洲山河,如今就算回头再看,还能如何?处处遗址,荒冢无数,山上山下无人掩埋的尸骸依旧遍地都是。只说这太平山,忍心多看吗?
陈平安收拾干净自己那张脸庞,说道:“你别灰心丧气,不然就不是我认识的姜尚真了。比如像我,就是靠着跌境十数次,金丹碎了又碎,才辛苦跻身的山巅境。就当我是絮叨了,你应该不需要我来劝慰什么。”
姜尚真仰头望天,“那当然,姜某人是登山修行第一天起,就将那飞升境视为手中物的人,所以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些年,认认真真修行。”
转过头,与陈平安酒壶轻轻磕碰,各自饮酒后,姜尚真抹了一把嘴,眺望远方,笑道:“如果不是收到你的飞剑传信,就算龙虎山大天师再次大驾光临,我都未必肯见了。本来想着养好伤,就走一趟驱山渡,对棋陪乖崖,把剑觅徐君。”
陈平安起身说道:“我先一个人上山走走。”
姜尚真摆摆手,“山主别耽误我跟绛树姐姐风花雪月。”
在陈平安登山后,姜尚真看着那个即将没听过“落魄山陈平安”的上五境女修,多年不见,她境界高了,就不可爱了。
初见她时,还是个有着淡淡忧愁的少女,想要离家出走又不敢,脸色朝霞红腻,眼眸秋波妩媚,身上还会带着一股久居山野的草木香味。可爱之时是真的可爱,不可爱之后,也是真的半点不可爱了。
姜尚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天高地阔,神清气爽。
走到一处魂魄身躯分开的金丹地仙身前,转头问道:“杨朴,知道这家伙的来历吗?”
杨朴摇头道:“不清楚,此人一直躲藏,我没见过。”
姜尚真揉了揉下巴,太平山遗址,山水破碎,灵气四散,几无气运可言,其实对玉圭宗这样的大宗门来说,若是撇开什么道义不谈,一样属于比较鸡肋的存在,不过却是万瑶宗和金顶观这些宗门、宗门候补的选址首选,因为再不如当年盛况,太平山还是太平山,地界辖境千里之广,只要运作得当,哪怕捡现成的,对任何一座宗字头仙家而言,都是一块值得砸入几千颗谷雨钱的风水宝地,经营得当,砸钱够多,至多两三百年,祠庙一建,大大小小的山水神祇塑金身,入主各地祠庙,重重凝聚、归拢和拘束山水气数,就又会是桐叶洲一处屈指可数的宗门选址所在。
不过想要真正重返当年鼎盛气象,不可能了。道理再简单不过,哪怕山水依旧,人皆已是作古的故人。毕竟换成任何修士来此群居修道,都不是当年那个修真我的太平山修士了。
小龙湫得了中土上宗的祖师旨意,是奔着那把古镜残余道韵来的,未必能成,但是可以碰运气,如果真能顺势拿下太平山地界,当然更好。金顶观就是如此打算的,只不过今天金顶观的看守修士运道好,没有撞到陈平安。不然这会儿门神就要多出一尊了。姜尚真其实在藕花福地那会儿,就不愿意与陈平安成为什么死敌,所以重返浩然天下之前,就早早选择主动退让,这其实是极其罕见的事情,而那会儿的陈平安,未必真正清楚一个姜尚真到底有多难缠。至于后来的事情,他选择死皮赖脸贴上去,同样不单单是姜尚真知道左右与陈平安的那层关系而已。
山上修士,韩玉树稍微好点,脑子其实是很不错的,可如韩绛树这样的,哪怕是玉璞境了,依旧往往知道了一件事情的真相,也只是停步在忌惮陈平安有个师兄叫左右,是一位大剑仙。但是会少想了好几步,就像是个只会生搬硬套棋谱定式棋手,比臭棋篓子好,却好不到哪里去,比如不会去想,陈平安为何能够成为左右的师弟,以及左右这种性情孤僻的大剑仙,又如何愿意用他的独有方式,对师弟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