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茶庄是京师杜六爷的新产业,临着西沿河街的门脸是一栋青石地基,砖木混建的二层楼,在周边低矮的店铺里显得鹤立鸡群。
冬月十四鸡鸣三遍时,茶庄伙计像往常一样卸下了门板。早起的杜六爷在天井里练了一通拳,将筋骨血脉都活动开了,披上大氅踱步到了街上。
此时朝阳已经初升,杜六爷的茶庄因镶上了玻璃窗,在冬日里显得闪闪发光。他满意的看着自家的产业,随意应付着凑在跟前寒暄的邻居们。
“爹爹,早饭得了,娘让你进来吃饭——”因朝廷重申蓄奴令,杜六家奴仆早就改口,称呼杜六为“爹爹”。
虽然有“义子、义女”这种规避蓄奴令的法子,但如今的奴仆却越来越少了。北方的往东北去,南方的往缅甸奔,活路多了,卖身的就少。
而且朝廷法令也越发严苛——若有“义子、义女”举报“义父、义母”苛待且做实了,主人出一大笔钱赔偿不说,“义子、义女”可立即“归宗”,到时候不免人财两空。
因此,近些年逐渐开始流行“雇佣”。伺候人的活计也如同在工厂做工一般,东家与出卖劳动力的签合同,没有了以往那种人身依附关系——这些被雇佣者除了言语上没有以前恭敬,其他的暂时倒也没甚变化。
但放在五年前,这小伙计敢称呼杜六一声“你”,非挨一个嘴巴子不可。杜六先横了他一眼,随即脸上的刀疤扭动,狠狠的瞪着他。
小伙计先是不明所以,随即恍然大悟的躬身,“爹爹,娘请您进来吃饭——”
杜六又“哼”了一声,又抬眼欣赏了一遍自己的新茶庄,才抬腿要跨过门槛。
“杜六儿,抖起来了哈,做起大买卖了哈——”杜六爷听到这声音,打开的双肩猛地向内一收,挺直的腰板立即前倾,膝盖也有些微微弯曲,一下子由器宇轩昂转变成卑躬屈膝,让自家干儿子看直了眼。
字儿杜六倒是都认得,但连在一起不太明白啥意思。他疑惑的看向陈典吏,那意思是等陈老爷给解释解释。
因为看到了不得的东西,杜六爷也鬼鬼祟祟往左右看,低声问道:“陈老爷,您意思是让我打听打听谁干的?”
票子的金额并不令人激动,但头回在陈典吏身上赚到回头钱,还是令杜六爷心中乐得想撒欢。他此时知道了这案子真的很严重,同时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满口子答应了。
“狗攮的住口!”陈典吏的声儿被杜六吓得又细又尖,“你不要脑袋了?”
见陈典吏一脸见鬼的表情,杜六深受鼓舞一口气接着道:“您想啊,这船桨又粗又硬,那小寡妇还不舒——”
“你他娘的会不少成语啊!那你说说这啥意思。”
“那我没事来找你逗闷子来的?你现在还有多少人能使唤?都给我洒出去打听——”
….
想了一想,又放回一张,把剩下那张递给杜六道:“赏你十元,算是辛苦钱。若有重要线索,我另有重赏!”
“亲爷,您今儿个太吓人了。出什么事儿了?”杜六听陈典吏说不是要收拾自己,抬袖子擦了擦满头的汗。
见陈老爷也不懂,杜六只好低头读那字条。咂摸了半天才道:“居正两个字说的是老中兴王爷定是没错儿的了。”陈典吏听了道:“你这不废话吗?”
“草他孃的,出大事了。”陈典吏抖出一张纸条,“昨儿宛平县里头犄角旮旯贴了二十张这东西,听说大兴也有。”他把纸条递给杜六看。
因县令没有交代,陈老爷也不懂,只含混道:“这是反诗!”
杜六哪有那个胆子,忙一叠声的答应了,说把“老朋友”都通知到。陈典吏见他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叹了口气。又犹豫了半天,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夹子,肉疼的拿出两张龙票。
他见杜六住了嘴,往人来人往的街面上扫了一眼,抓着杜六的肩膀将之拽到路边无人处。杜六身材高大,为了方便陈典吏,忙将腰又往下弯了弯。
陈典吏三角眼一横,冷声打断道:“怎么?你不想干?”
“采风?彩凤?莫不是说的是慈宁宫里的那位?”杜六倒吸一口凉气道,“陈老爷您说,‘舟楫,是啥?莫不是船桨?”
“杜六,你那些虾兵蟹还能使唤动吗?”刚说了这一句,陈典吏就见杜六身子软的如同面条。“哎,哎,你抖什么?不是要收拾你,站直了!定定神!”
他站住身,上下打量了杜六一眼。杜六见陈典吏一对三角眼里露着凶光,心里怦怦乱跳,忙住了嘴。
杜六闻言,陪笑道:“这揭帖说的是宫里事儿,‘锦衣,那帮子不得给城里翻过来查?陈老爷何必费劲——”
只见自家“爹爹”一路小跑往东迎了几步,双手作揖头如捣蒜,口中连声道:“陈老爷,您今儿怎么得闲到小的这里?早饭吃了未?您屋里头请——儿砸,快去西头老孙家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