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懋学脸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样道:“此前嫂夫人病重,在下一直想去看望,因学业紧,竟然失礼,实在不当人子!这点阿堵物,不过是稍补前愆。如果李大人不要,我这就把那文稿烧了去!还请勿辞!”
李朝斗脸色先现出潮红,又转为青色,神态复杂难明,突然红了眼圈,拿着银子转身离去,口中吟道:“随阳鹄雁钱财事,抄书也为稻粱谋!抄书——也为——稻粱谋!”似唱似哭,踉踉跄跄的走回家去了。
沈懋学不知李朝斗中进士后就一直任京官,因家族贫困,免税的额度都给老家亲属用了——就这,还需要他时常接济。
而京师权贵多如狗,他一个小小京官连托庇投靠并来养他的商铺也没有,这些年只靠着俸禄过活,去年老妻和母亲接连患病,真把李朝斗逼了绝路。
此次抄写张居正奏章,把李朝斗多年来引以为傲的清高自赏打的粉碎,一边走,一边脸淌下两行清泪。沈懋学目送着他的背影,心中叹道:“这两句诗虽化用杜工部的诗,却也非凡品,可知这位李大人竟是怀才不遇之人——唉,古今同慨也!”
......
且不说李朝斗回家之后,老婆以为他出去劫了道,被这一百两银子吓了个半死。此际的帝国南方,行走在山路的佟赤忠,也被眼前密密麻麻的亚热带森林给折磨的半死。
坐了十多天海船,把苦胆水都吐干净的佟赤忠,还没修整七天,就又坐了十多天的江船。而江船进入鄱阳湖的时候,佟赤忠还以为又重新进入了大海——当时差点拿刀抹了脖子。
等终于下了船,连续好几天,佟赤忠和他的战友们一样,走路都一直在打晃,明明知道是平地,眼睛却晃得厉害,走起路还是深一脚浅一脚。
主帅刘显见军心已颓,就在离沅江不远的地方扎了营,修整了十来天,才把新军的体力和士气都缓过来。而后,刘显正准备在向导的带领下,穿过贵州的深山老林直奔云南——兵部却送来了皇帝的新谕旨,两广总督凌云翼要大军合围剿灭罗旁瑶,朱翊钧让刘显带着新军去祝他一臂之力。
这谕旨交代的明白,打东吁前,本来就准备让新军在南方练兵半年,逐渐习惯水土,兼学山地战。这次凌云翼将征发两广之兵十五万,分十个哨,铁壁合围瑶人,且主力以熟悉山地战的俍兵为主,这正好让新军学一学山地战的技巧——兵力优势极大,毫无失败的可能,这样的练兵的机会哪里找去?
刘显接旨之后,心中暗暗腹诽,认为没有这般用兵方法,中枢完全在瞎胡闹——其实这还真是错怪了朝廷。
两广瑶人从嘉靖十年开始,就大规模的起义暴乱,成为两广痼疾。嘉靖十二年,潮州守备张佑攻破瑶寨一百三十多个,杀人无算,才维持了几十年平静。
穆宗时期,泷水罗旁的瑶人势力重新兴盛,朝廷在整个广东泷水地区都失去了控制。瑶人称“官有万兵,我有万山”,气焰非常嚣张。当时的两广总督殷正茂为了防瑶,甚至将总督府从广西梧州搬到了广州肇庆。
武学成立,殷正茂内调京师期间,对任内没有完成平瑶功业念念不忘。于是结合武学参谋人才,厘定了《两广平瑶策》并报朱翊钧。
朱翊钧因要打东吁王朝,对两广总督凌云翼的要求就是不让瑶变扩大——然而,万历五年二月二十,罗旁瑶集兵一万五千,居然攻破了高要县城,杀了县官,并将县内粮仓和银库抢劫一空。
这脸打的太狠,凌云翼也不敢隐瞒,急报京师。因距离京师太远,等奏报到的时候,刘显已经带领新军到了松江府——这才是他在沅江边才接到作战计划变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