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以来,历来王朝大政,莫不以供奉京师为先。所谓“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秦至北宋,各朝代的京师变动轨迹为长安——洛阳——开封这条自西向东的路线;南宋至明清,这条变动轨迹变成了杭州——南京——北京,由南至北的路线。中间的五代十国,可以视为大转向的过渡时期。
随着王朝政治中心的不断北移,经济中心的不断南移。漕运的地位越来越高,到了中、晚明时期,以漕运为中心的行政组织网络,使大运河成了帝国的核心血管。由这大动脉延伸出来的物资调运等经济活动以及行政权力的辐射,最终形成京杭大运河政治经济带——为明清两大帝国的核心圈。
后世有学者认为,唐宋以前的运河以中原为主,呈多枝叶形发展,将众多地区联系起来,对平衡调剂经济有重大作用。但元明清三代,运河拉长,经济带线性分布,将帝国中部和西部抛在核心圈之外,是不利于帝国统一的——也算是一家之见。
保京师这一封建帝国的根本政治经济模式,将运河这一水道彻底的政治化,为了维护漕运畅通,历代中央政府都是不惜一切代价,局部利益的牺牲根本无法和漕运畅通这一政治正确相抗衡。
漕运的畅通,是以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的浪费为代价的。从苏州运一石米到京师,需要耗费两石米的开支。明清两朝,年均向京师运送四百万石米,运费每年即达八百万石。再加上每年疏浚河道,设立管理职官、差役,修造漕船,设置屯田等等花费,开支极大。
由此巨大的浪费和支出,围绕着运河形成了庞大的政治经济利益集团。元代有海漕要好很多,明清两代,中央政府几乎一直处于被运河绑架的状态。
围绕着漕运的官僚群体和因漕运而就业乞食的人群,形成了强大的一股利益群体。最大的收益群体当然是——运河官僚。他们获益的方式多种多样,最主要的是不断制造水灾,兴办治河工程,进而中饱私囊。
所谓“河官习为奢侈,帑多中饱,寝至无岁不决。又以漕运牵制,当其事者无不腐败。”有明一代,自成祖以后,历代皇帝实录中每年几乎都有运河决口的记录——无论涝旱。
上行下效,通漕之省大小官员,对名目繁多的“剥浅费、过闸费、过淮费、屯官费、催缴费、仓储费”利益均沾。即使是不起眼的漕兵伍长,也“鲜衣怒马,酒楼歌馆,举百万钱荡而化为灰烬”。
除了这些贪污之外,因为漕运通南北,各级官员差役,多夹带私货牟利。到了明中晚期,这些官员和黑恶势力勾结,发展到隐藏犯法人口,倚势行凶害人的地步——借名阻碍河道,敲诈商民乃至图财害命。
然而,尽管漕运官员多数腐败透顶,但偶尔也能出来一股清流。王宗沐总漕在这个利益团体里,即为奇葩一枚。
明代漕运主官,先为漕运使,后为漕运总兵,最后转文职为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监管河道。后来大家嫌这官名太长,一般称为漕运总督或者总漕。
这个官职前面一般加衔为左、右都御史,三品高官。后世有人统计过,明代总漕平均任职时间为一点八八年,还不到两年。嘉靖皇帝在任四十五年,就换了四十个总漕。
为什么?漕运里面涉及的利益太大、太多了。总漕的权力范围和漕运总兵、漕运参将、地方州府、河道总督以及都察院、六部都有牵扯,作为专项总督,和这些部门及官员既有合作,又有管理权的争夺,因此很少有总漕能干长远的。
王宗沐,字新甫,浙江临海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隆庆五年从山东左布政使位置上被提拔为总漕。
这位老兄属于典型的明代精英,半瓶子醋就敢晃荡,就任当年即上奏隆庆帝恢复海漕。他的奏章朱翊钧根本看不懂,特别不懂的内容如下:
“......夫东南之海,天下众水之委也,芒渺无山,趋避靡所,近南水暖,蛟龙窟宅......又其地高而多石,蛟龙有往来而无窟宅。故登州有海市,以石气与水气相搏,映石而成,石气能达于水面,以石去水近故也......可以佐运河之穷,计无便于此者。”
朱翊钧一脑袋问号,不知道这“蛟龙窟宅”和“石气水气相博”是什么东东。其他地方倒是看明白了,但没有任何效益和工作量分析,对海船和内河船的区别提都没提,大意是淮安东边,一直到登州、莱州地区的海域里面海岛多,可以避风,水也浅,可以用来运输漕粮。
和奏章一起上报的,还有这位老兄写的和两本著作为附件。朱翊钧翻了翻,图倒也罢了,当代制图水平本来就不高,朱翊钧也不苛求。
那里面全是元代到永乐年间海运成功的案例,至于怎么干的,船啥样,管理机构怎么运作,翻遍了也没找到一篇,气的朱翊钧直翻白眼。
朱翊钧不知道的是,清代里面是这么评价王宗沐的:“宗沐盖掇拾”之陈言,以侥幸功名。不知儒生纸上之经济,言之无不成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