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的灰白色沙漠中,辽阔而混沌的天空笼罩四野,夜女士那巍峨的王座如这世界中心的高山般伫立在神国的中心,这位古老的神祇长久地沉默着,过了不知多久才突然对那个遥远的声音说道:“连您也会感觉惊讶么?”
“并非所有生灵都能在确认了神明的存在后仍然选择走一条艰辛的独行之路,在神座前拒绝低头的凡人寥寥无几,”那个遥远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着,如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夜女士可以听到这个声音,却永远都无法感知到这声音来自何方,那是一个伟大的意识,直接在祂的认知中投下了痕迹,“毕竟,如果能在轻松的环境下便获得自己一切所求,又何须付出更大代价去追逐缥缈未来呢?”
“您不生气么?”夜女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话问了出来,“您愿意想办法出手相助,然而凡人却拒绝向您低头作为真正的神祇,您”
“真正的神祇,也只不过是某种更加先进的文明,一些更加强大的个体,我在最初便提醒过你这一点,”那个声音带着笑意说道,“而至于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因为他们不肯匍匐在地么?因为竟有凡人拒绝神赐的恩德么?”
夜女士没有说话,祂似乎陷入了思索,而那个声音则在片刻停顿之后幽幽开口:“我刚才说,在神座前拒绝低头的凡人寥寥无几既然寥寥无几,那便说明这样的族群还是有一些的。他们知晓众神的存在,但仍然选择独自前行,他们在远航尽头接触到了众神的堡垒,但仍然昂首挺胸而过,与此同时,更多的文明选择了我们的庇护,选择了加入眷属的序列,可这对我们而言并无什么区别。
“那些接受庇护的,我们认真照拂,那些不愿低头的,我们礼貌相待,我们欢迎子民也接纳朋友因为无论如何最终我们都航行在同一片虚空中,而如此广袤的虚空本就可以包容一切。
“我们将这种理念称作保障文明的多样性。”
夜女士终于从沉思中抬起头,祂若有所思地问道:“您曾经说过虚空是个无尽广袤的地方,而像我所处的这种宇宙如沙尘般浩渺繁多在如此众多的宇宙中又每分每秒都有数不清的文明兴盛或灭亡,那时候我就一直想问是不是所有的世界生存都如此艰难?”
那个声音这一次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就连时空秩序之外的神祇也需要认真斟酌词汇来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不知多久祂的声音才终于从遥远的时空彼岸传来:“什么是艰难呢?对于不同发展阶段的文明而言艰难可有一个标准?
“对于洞穴中的原始部落而言寒冬时节的一场风雪便是灭族之灾对于刚刚在农耕时代立足的古王国而言,迟来的几个月雨水便可颠覆整个王国一个兴盛的工业觉醒文明可以无惧这些大地上的灾厄,但一场陨石仍是灭顶之灾魔潮可以毁灭一个初级阶段的母星文明,但就像你所说过的对起航者而言,家用型的心智校准贴片甚至是一次性的每一台自动售货机里都有存货。
“在我曾经居住过的一颗凡人星球上,有一种周期性的灾祸那颗星球每隔一定周期便会陷入被称作冰河纪的极低温状态,漫长的寒冬将灭绝星球上九成以上的生命而在两次冰河期间只有极为短暂的暖夏,就在那相对于整个行星气候周期而言短暂到近乎一次呼吸的暖夏中,文明一次次繁衍生息起来,他们崛起,消退,再崛起,再消退而直到他们终于无惧冰河的那一天他们都不曾接受过众神的丝毫帮助。
“今日,这颗星球上所繁衍出来的文明已然昌盛,在某种被他们自称是故土难离的文化驱使下,他们甚至将自己的母星改造成了远航母舰并将其命名为钢铁泰拉,作为银河中第一个冲出光速屏障的文明,他们与他们的钢铁泰拉至今仍在漫漫星空中航行着。。
“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有着随时夭折的可能失控的中子星碎片与远航路上暗潮汹涌的引力不连续带都有可能是他们将面临的下一场暴风雪,他们可能会在这些暴风雪中倒下,如同他们那远古时代的穴居先祖,也可能以更加强壮,更加伟岸的姿态从风暴中归来,并准备面临下一场生死劫难。
“孩子,如果这就是你想问的,那么我告诉你答案是的,生存便是如此艰难,童年如此,成年亦然,生命脆弱而多舛,以至于任何一种自然现象在某个特定时期、特定形态的族群面前都可以变成灭顶之灾,甚至连那些得到我们庇护的族群,也有在灾难中倾覆的时刻只不过那会是更大的天灾,可怕到了连众神都会陨落。”
那个声音停了下来,夜女士则在王座上久久不语,足足几分钟后,祂才终于打破沉默:“所以,所有的道路都遍布荆棘。”
“是的,而且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在知晓了所有的世界、所有的道路前方都遍布荆棘之后,一个文明是否仍然有勇气踏出下一步相比起那洞穴外呼啸的暴风雪,在暴风雪面前仍然决定迈出去的下一步,才是一个文明最大的勇气,也是他们要面临的最大的难关。
“而与这一步比起来,其他所有的选择反倒都是次要的。”
夜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