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重新躺回澡盆里。声音阴霾:“这件事从四十年前那场大战末尾就有端倪。大战时蛮族的战力有目共睹,陷入绝境之后清剿之时肯定也会拼死反抗,而杨延嗣派去清剿残余的大军回返时却伤亡甚微,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只不过没有深究,只以为是下面的人懈怠,想要保存军卒性命。
可现在看来他的一切算计都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他杨延嗣的确不负一声“神机妙算”的美誉,论起布局,世上少有人能与他比肩之人......”
皇帝的消息很及时,下面一线的消息转到他这里来前后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几乎算是实时了。所以来龙去脉他已经很清楚了,如今简单的讲给杨修胜听。
砰的一声,桌角被杨修胜拍碎了一块,尤不解气,喝骂道:“简直猖狂!”
“的确很猖狂,不过真算起来也不是不能理解。后路嘛,谁都喜欢给自己准备后路,越是站得高的人越是喜欢如此。”
“后路?你是说勾结蛮族是杨延嗣再给自己留后路?哼,他莫非还想有朝一日投靠去蛮族不成?”
“大伯,你听说过鸟尽弓藏这个词吗?”不等杨修胜回答,皇帝继续又道:“我是才听人说起,觉得这四个字因该最能解释杨延嗣内心的担忧,也能算是他的动机。”
皇帝嘴里冒出来的新词可不是他自己发明的,而是他从下面人报上来的铜条里学到的,觉得很贴切而且简洁。
“鸟尽弓藏?”杨修胜念了一遍这个新词,然后心里有些明白了,即便是字面意思,放在杨延嗣的身上也能代表一种极可能存在的危机。
鸟都被杀干净了的话那还要弓箭来干什么呢?
换个说法,敌人都被杀干净了,那还要当兵的来干什么呢?粮食多了吃不完吗?
这个道理很浅显但却很容易被人忽视。更少有在巅峰之时就为将来可能陷入低谷的时候做相关的打算。
杨修胜也不禁在心里赞同皇帝的那句“神机妙算”,足足四十年前杨延嗣就在为自己今后可能出现的“鸟尽弓藏”做准备,并且事到临头还真的有这个胆子去做。
“不过他既然提前布置这么多年了,为何最近几年才开始实施?”杨修胜还存有疑惑。
“因为我。”
“嗯?”
“大伯,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虽然谁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但我自己清楚应该要尽快安排后事。所以我学着父皇那样,想要为国朝挑选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后面的话皇帝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杨修胜却是已经听明白了。虽然他很多年都没有关注过国朝的政事,但当年先皇在立储君时的所作所为他是知道的。
当年先皇五个儿子,一番挑选下来,死了三个,一个远走他乡至今不知在何处,最后剩下的一人便是杨坚。
如今杨坚想要效仿先皇,必定又是一场流血漂橹。
甚至杨修胜都能想象到,杨坚为了立储君,肯定先就要看看几个儿子的本事,所以就会放任对庙堂的管束,放任就会滋生派系和结党私营。而具有一锤定音力量的军伍肯定会被杨坚故意打压,让军伍人人自危且不敢参与夺嫡之争,这样才能让“挑选”局限在可控的范围内。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杨坚“挑选”储君的这一系列动作却深深的刺激到了军伍第一人杨延嗣,让其为了自保,不得不把暗藏了几十年的退路搬了出来:资敌,让敌人迅速壮大到可以威胁到靖旧朝的地步,然后逼得国朝不得不重新重整军伍威势。
说的简单些:不是怕鸟尽弓藏吗?简单,保持一直都有猎物存在不就行了吗?
杨修胜不需要知道每一个细节,大致上清楚就行了。更没有去问皇帝是不是有证据。皇帝觉得你有问题,你是威胁,那么你就有问题,是威胁。这没道理可讲的。杨修胜和皇帝处在一个视角,况且杨延嗣在他眼里顶多算个“麻烦”而已,还谈不上多棘手。
“如此猖狂之人只是压住就可以了吗?”杨修胜明显不够放心。按照他的想法,斩草还是除根的好。
“压住就行了。杨延嗣好歹也为国朝出了那么多的力,功劳算起来就算封王也勉强够了。虽说功不抵过,但国朝的颜面还是要有的,直接把他打杀了太难看也太难听了。况且近前就有兵事,杨延嗣这块“战神”的招牌若是倒了可了不得。”
“那你的意思是?”杨修胜原以为皇帝即便留杨延嗣一条命在也会将其看押,比如说关进枫红山庄的囚牢。可皇帝却提到了“招牌”二字,既然是招牌自然没有藏着关着的道理,那又该怎么个“压”法?
“封了他的修为,再给他一个禁制,之后我会让人盯死他。”
皇帝认为杨延嗣之所以棘手,一方面是对方在军伍里的鼎盛声望。另一方面就是那骇人的玄海境一重修为。声望可以暂且不动,修为必须压住,如此才有控制对方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