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范蠡第一次见她时便将她看得通透,这个小女子,受不了男人对她的好,范蠡救她出女闾,稍微假以颜色,她便倾心相向。
但这女子,她却又是枝头的栖鸟,更换心意,比臣子择君更加容易,枕席之间的相濡以沫,往往比一见倾心更可靠……
“也是,汝非越人,更非越臣,何必为越效死……”
范蠡自嘲地摇了摇头,走到她身边,对她说道:“但我是不会让你回姑胥之台了,现在有两种抉择,一是我将你送去越军大营,交给越王发落……”
听闻此言,郑旦浑身颤抖,拼命地摇头,在会稽的时候,她们见过勾践几面,那个面相长颈鸟喙,散发着阴郁气息的君王,见之胆寒,自己绝不会有好下场,也许比死还难过。
“其二,想来你与越国决裂,又为了夫差私自离开姑胥之台时,已经做好准备了……”
范蠡捡起从郑旦身上搜出来的匕首,抛到她身边,并让人给她松绑。
郑旦抚着依然剧痛无比的腹部,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范蠡,许久之后,才恨恨地说道:少伯大夫,你对越国,对越王如此忠心,如走犬,却也不得好死,你当真的以为越王那狭隘少仁之心,会在灭吴后分国与你么?”
“我知道。”范蠡如此冷静,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这个事实一样。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其人,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对于这一点,范蠡再清楚不过。
“但只要我还是越臣一天,就会兢兢业业,为越尽忠。”
这就是无双国士,也是他付出了这无数代价,甚至包括自己的良知怜悯后,仅剩的东西……
郑旦最后的挣扎也无济于事,她万念俱灰,捡起了匕首,却没有刺向自己的脖颈,而是在匕首的柄上一拧,上面的青铜兽首装饰应声掉落,柄上有一个小小的暗格,郑旦从里面拿出了一粒青色的药丸。
“这是昨日,大王分于我的毒药。”
她站了起来,手里举着药丸,眼睛看着范蠡,面带幸福的炫耀,仿佛手里不是鸩毒,而是一颗举世无双的夜明珠。
“大王说,他早就知道我是越国的间谍了。”
……
郑旦出身低贱,在进入吴国前,她是郑地女闾里任其欺凌的小女妓,靠向郑国贵人大夫们出卖色相和舞技,在郑国的市坊里求生,养活家人。
范蠡将她从女闾里赎了出来,她万般感激,却不防自己只是被他带进了一个更大的火坑。
卷入国与国的仇怨,被当做武器一样培养,在挥出达到目的后,却又好不怜惜地摈弃,任由她们折断,生锈,凋零……
这就是这些作为间谍的女子的悲哀命运。
可最开始时她们岂能知道这些?在会稽的三年里,郑旦与西子等人学习礼仪、打扮、舞蹈甚至还有剑术。每当她们有进步时,俊朗而优雅的少伯大夫就会露出欣慰的微笑,让她们怦然心动。
殊不知,她们的每一次进步,都只是变成范蠡眼中谋国更好的工具。
直到被范蠡亲手送到夫差面前,郑旦才恍然明白了一切,但为时已晚。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被自己钦慕的人出卖。郑旦心如死灰,若非为了在越国为质的家人,直欲自尽,可就在当夜,她却迎来了自己的真命君王。
夫差的外表高大而强壮,看上去十分威风而不近人情,他的身体上到处都是厮杀留下的可怖疤痕。
郑旦本来只是要战战兢兢地将在会稽学到的房中术一一施展,但夫差却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征服者。
他不由分说,将郑旦推倒,然后轻缓地为她脱去一件件丝质的甲胄,温柔而坚定。
烛光下,他伸出手指抚她下巴,托起她的头,让她直视他的双眼。
在床笫之间,他竟让郑旦有了一种名为温暖的感觉,一种她原本不期待会在这个君王身上找到的温柔。
这之后,她享受到了比过去好上千万倍的锦衣玉食,夫差从来不会让他的女人受半分委屈,他的怒火与豪情,只朝向与他相当的争霸对手。
他对郑旦宠幸有加,为她修筑了姑苏台,让她感觉自己真的是一位大王的夫人,整个世界第一次在围绕着她来转。
她如获新生,开始忘记过去,甚至对做越国的间谍也心生排斥,却迫不得已,依然暗中提供也许多情报,甚至在伍子胥之死中也出了一份力,那个白头翁总是用挑剔警觉的目光审视她,让郑旦极其不舒服。
但好景不长,当越国撕毁了盟约,起兵复仇时,郑旦便知道,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因为她是越国人送来的,太子、宫人,都对她冷眼相待。等到夫差在淮北大败,带着残兵败将归来时,郑旦以为他会怒不可赦地将自己杀死!
但夫差却什么都没做,纵然在困境中眉头紧缩,待郑旦却依旧极为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