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昊天真是在偏爱赵氏么?”坐在戎车里,望着车外渐渐消失的山岭,想到这几个月发生的事,陈恒便忍不住抚膺长叹。
首先是他们低估了赵氏的实力,谁能想到经历大灾后,赵氏还能出动那么多战力?陈恒费劲浑身解数组织起来的连横未能起到什么作用。在赵无恤入主十多年后,鲁国已非当年可比,加上卫国,便让齐军迟迟无法打开东线局面。西线败退也在情理之中,赵氏的战略水平突飞猛进,什么盗跖奇袭伊洛,骑兵千里进击,便让秦魏郑连吃败仗,被困在河东,眼看有覆没的危险。
陈恒连忙救火,好不容易从楚国搬来救兵,眼看陆浑城破,可以长驱直入进入河外,接应秦魏郑残部撤退。谁料在城破之后,楚王却一命呜呼了……
因为外人不得近楚王营帐,陈恒不知道当时的具体的情况,只是从自己收买的楚人那里隐隐得知是“心疾”。秦国公子因为地位较高,得以为楚王穿戴遂服,也就是寿衣,出来时已经红了眼睛,并对陈恒说楚王死状安详。
稍后楚王入棺,陈恒终于能一睹其遗容,国君的入殓时的装束是一门大学问,因为正式的殡、葬都得回国再举动,所以这一切都是临时的。
楚人把楚王打扮得似乎正要去参战:他穿着自己最好的犀皮甲,厚重的皮革上了火红色的漆,上面均有华丽的凤纹装饰。他的胸前放着梓木剑鞘、金丝装点的湛卢剑,此乃王者之剑,楚王用双手牢牢地将其握住,而棺材底部铺满了美玉……
他死后的遗容都是如此尊贵,唯一要考虑的,就是这大热天里,棺椁从陆浑运回叶地,再走水路到郢都,即使一路小心,尸体只怕要腐臭不堪,希望像传闻说的,楚王嘴里含着玉能缓解这一过程……
“彼苍天矣,歼我贤王。”众目睽睽下,陈恒也用宽大的袍袖擦了擦眼泪。
他的确是发自内心悲伤,世上像楚王这种宽容实诚,还念着十几年前恩情的君主不多了,不过他伤心的是楚王这一死,直接导致楚国伐赵救秦的战略产生动摇。
虽然楚王临终前留下遗嘱,以太子熊章年幼为由,让王兄子闾继位,带领大军继续深入伊洛,救援秦、魏,完成他的承诺和夙愿。然而楚王死后,在痛哭流涕以头抢地一番后,子闾却推让了他之前满口应下的王位。
“君王舍弃其子而为国求长君,然楚国历来兄终弟及要么是弑君夺位,要么是没有好结果,我没什么才干,岂敢觊觎大位?立太子章才是顺应情理之举,就算要选择年长者,也该由子西、子期二王兄继位。吾等不如退兵,护送大王棺椁返回楚国,早日迎立新君,免得国人惶恐,国内生乱……”
公子启没有理会陈恒、魏戍、秦国公子等人的反对,和叶公子高商量后,决定撤兵,并封闭道路,摧毁所有后方关隘。
叶公和公子启亲自将楚王放在厚大的棺椁里,把棺木扛在肩上,他们俩一直抬着此棺走到城外马车旁。陆浑城外的楚人都得知这个消息了,火光摇坠下是一片哭泣声,陈恒从中体会到了死亡和破灭。
背后是冲天的火焰和浓烟,烧了城邑从陆浑撤军后,人人心生惶恐,脚步也没了来时的高昂斗志,反倒乱糟糟的。
陈恒不由想起了诗里的一句话:“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这次的事对他们打击太大了,楚人时隔数十年后再一次挺进中原,他们得到的却不是扶大厦于将倾、问鼎之轻重的荣耀,而是失去君王的惨重损失。
没有了英明神武的大王引领,他们将走向何方?楚国人满心迷茫。
……
随着离陆浑越来越远,楚军撤离伊洛的局面已定,公子启和叶公考虑的是要怎样稳定国内局势,防御吴国人乘丧伐吊,北面的战事变得与他们没什么关系。这下轮到秦、魏、郑、齐四方使者说客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了。
“只要大军能渡过风陵渡,依靠桃林塞做屏障,就有机会返回渭南,转危为安……”至于这之后要如何以五六万败兵抵御赵氏十万步骑进攻,秦国公子也一筹莫展。
魏戊则一言不发,这位老人入楚游说楚王和令尹、司马,已经耗尽了心力。在他想来,在失去河西、河东后,魏驹能幸存的机会十分渺茫,自己还是想想要如何在排斥外国人的楚地生根发芽,为魏氏留一点血脉吧。
至于郑国七穆之一的驷弘,也是愁容满面,按照郑国人“唯强是依”的尿性,若不是因为盗跖在洛水边屠杀了五千郑国俘虏,导致郑国“子哭其父,父哭其子,兄哭其弟,弟哭其兄,祖哭其孙,妻哭其夫,沿街满市,号痛之声不绝”,只怕他已经跑到赵军大营,向赵无恤摇尾乞降了。
“竖子不可与之谋……”看着各怀心思的各方使者,陈恒悄悄退出营帐,不再与他们商量自己的打算。
十五年,从赵无恤初入鲁地开始,陈恒就与他明争暗斗,至今已有十五年了,他也从稚嫩的弱冠君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家族砥柱,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