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意见僵持不下,伯嚭既然受了越国贿赂,自然要站出来为其说项。
“大王,伍相……”伯嚭的小眼睛都快陷入脸上的赘肉中去了,他轻声细语地站到二人之间,看似一个调和者。
但说出的话,却是完全偏向越国人的:“嚭闻古之伐国者,服之而已。今已服越,又何求焉?”
……
伍子胥心中一惊,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瞪向伯嚭。正如《河上歌》所唱的‘同病相怜,同忧相救’,他和伯嚭都与楚国有仇,就好比惊飞的鸟儿,追逐着聚集到一块,谁能不爱其所近,而不悲其所思呢?何况这个楚国旧人过去对他服服帖帖,办事也极为可靠,所以伍子胥也从未怀疑忌惮过伯嚭,今天怎么会如此糊涂!
他不由想起当年伯嚭刚刚入吴时,吴国大夫被离对自己说的话。
“君以为伯嚭可以信任吗?恐怕是只见其表,不见其内。我看伯嚭为人,鹰视虎步,本性贪佞,专功而擅杀。如果重用他,恐怕您日后定会受到牵累!”
当时伍子胥不信,还是向吴王阖闾推荐了伯嚭,可时至今日,他已经有所警觉了……
随即,文种被请出帐外等待,而在帐内,吴国的第一和第二大臣开始在存越和亡越上,发生了巨大争执!
“吴国与越国,乃仇雠敌战之国也。吴越周边三江环绕,民众无处迁移,故而在这一隅之地内,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此乃天地形势注定,根本无从更易!仆臣听闻,住在陆地上的人习惯于住在陆地上,住在水上的人习惯于住在水上,北方中原的干燥之国,吴国就算攻而胜之,也不能久居其地,不能乘其车马。唯独越国,与吴地语言相近,习俗相通,吴国攻而胜之,便能占据其地,民众能乘越舟,纵横江河之间。此乃灭越之大利,无论从仇怨还是利益而言,越国君必灭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到时候再追悔就来不及了!”
伍子胥不愧是大行人,分析起利弊来很有一套。
但他对夫差的了解,却仍不如伯嚭几分。
“大王啊,大行人虽然说灭越有利,但在这种情况下,即便灭了越国,吴国得到的又是什么呢?充其量不过是一堆打烂的,空无人烟的土地,要是这样的话,这次伐越行动的花销就无人支付了。”
夫差的目光在伍子胥和伯嚭身上来回而动,最后还是对伯嚭的说辞更为心动。
如今越王勾践愿意俯首称臣,美女财宝任由所取,且吴国的霸权已经笼罩在这片古越之地上,保留越国的建制,让他们代为管理杂乱散居的越人部落,则为吴国减少了直接统治会稽地区的诸多麻烦,至于父仇?嘿,直接的杀人者灵姑浮已经被夫差俘虏杀死,而国仇,在这次蹂躏越人都城的过程中,不是已经报了么?
若要像伍子胥所说的,坚持灭掉越国的话,那就是将对方逼到无路可退,只好跟吴人拼命的境地。越国一旦城外困境中的斗兽,这对即将迎来梅雨的吴国而言可不是个好消息,越人的韧性他们清楚,破罐子破摔起来,文种所说的决不是空穴来风。
更何况,越人的数千残余要是真的就扎在会稽大山里,乘着梅雨季节向东跑到句余山以东的外越地区去,那吴越的战争就无穷无尽了,因为那边山林岛屿纵横。虽然左右不了大局,但水陆皆通的越人神出鬼没起来,也足够吴国穷于应付上一阵子了。
越地多山、多岛,剿灭艰难,夫差可不希望把精力继续放在这里!
且不说西面的大敌楚国已经重新征服蔡国,将战线推回淮汭一带,若不快些给楚人一点教训,只怕群舒之地不稳固。
此外还有另一件事,也让身在南国的夫差常常北望,心有不平。
“晋国赵卿将内娶其姊……”这个新闻被人津津乐道,赵无恤一时间成了齐襄公淫其妹文姜、齐桓公姑姊妹七人不嫁一样有特殊癖好的代名词。
不过赵氏宗伯也给出了理由,力图向天下人证明赵氏长女季嬴乃赵氏童养之媳,她出身高贵,乃流亡的徐国公子之女,也是徐国公族仅存的血脉!
这个消息大多数人是不信的,但却在吴国北方的徐地引发了巨大的震动。作为吴国二十年前新征服的土地,徐地的贵族们华夏化已久,被吴国征服,跟着吴人文身断发,颇有“诸夏陷于蛮夷”的屈辱感,所以他们一直存有重新独立的妄想。
如今赵氏雄霸北方,号令晋国,鲁、宋、泗上诸侯依附,连齐国也怕他三分,赵卿迎娶了流亡的徐国公女,岂不是意味着,徐人多了一分复国的希望么!?
所以入夏以来,徐地似有不稳,夫差也担心自己在这边久攻会稽山不下,导致楚攻淮南,赵略淮北。两淮乃吴国北方屏障,也是人口更稠密,文化农业更先进的地方,在夫差眼中,可比满是沼泽山林,还有待开发数百年的越地重要多了。
一边是没多少肉的越雀,另一边是丰腴肥美的陈、蔡、宋、鲁,夫差仿佛看到中原在向自己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