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与我北来叶县,遇到了喜好收集假龙却不用真龙的叶公子高,一个家宰,或者一个县令吏,就是他能给予的最高待遇,范蠡作为风评不佳的癫狂寒士,提出的意见更是不受认可。于是他于两月前愤愤而去,南下投奔文种,故而与子贡错过了。”
“而文种在郢都钻营了一年多,也碰了一鼻子灰土,同时也触摸到了一个事实:他和范蠡身为非芈姓的士人,在楚国做一个县令已是极限,在往上爬绝不可能!碌碌一生,甚至连下大夫都当不上!”
已经是下大夫爵的子贡不由叹息道:“没想到楚国之政,竟凝滞到如此地步。”
计然不留情面地抨击道:“楚国的令尹子西和司马子期虽然号称改纪其政,可其实是换汤未换药,虽然他们行政比当年的奸相子常好多了,却仅仅能医治楚国的表面创伤。在内里,楚国的问题是大臣太重,封君太众,于是君骄臣奢成为常态,令尹司马一直是近支的王子王孙担任,县公们更是变为世代承袭,他们的子孙多数不肖,上逼主,下虐民,往往任人唯亲不唯贤,真正有才干的士人得不到重用……此乃贫国弱兵之道也!”
子贡轻咳一声道:“先生所言极是,其实不止是楚国,宋有戴族摄政,郑有七穆擅权,秦有庶长立君,齐有世卿揽事,晋有六卿分立,而成周,成周的卿大夫们,甚至连任用外来士人都会被同族人愤而弑杀!放眼天下,士人想要身居高位简直难于上青天!”
他眼睛铮亮地对计然道:“只有在鲁国,三桓已经形同虚设,大夫也如昨日黄花。在国君和赵氏幕府统治之下,其实是士人在管理国政!来自赵氏的士人们,还有我的师兄弟们,虽然名义上的职位不高,却替代了旧勋贵执掌国命!”
几年下来,子贡的思想不知不觉变了,从最初追随夫子想要尊君权,复周礼,变成了热衷于提升士的地位,让士代替无能的贵族管理政务!至于国君和世卿,垂拱而治就行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赵氏掌权,若是赵氏失政,鲁国的局面片刻就会被季氏、孟氏和大夫们复辟,这也是鲁国士人支持赵无恤执政的原因,他们舍不得放弃吃到嘴里的权力蜜糖……
不过他们尚未意识到,赵无恤却已经意识到,甚至在刻意推动的一点:照这样下去,天下迟早会变成士的天下,而不是贵族领主的天下!
计然却隐约看到了这种可能性,他拍着案几大笑:“然,这就是赵氏吸引我的地方!也是我想要北上去亲眼看一看赵氏之政的原因。”
子贡亦笑道:“先生一定不会失望的。”他同时也不失时机地招揽道:“既然文、范二人在楚国郁郁不得志,何不与我一同北上,赵氏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候,二人若的确有才干,不要说区区一下大夫,就算是上大夫,主君想必也不会吝啬!”
其实子贡师兄弟里也只有几人做到了下大夫,不过他做买卖惯了,先把待价而沽的这三位一起骗去再说。
“善!他二人就在载郢,子贡南下正好顺路!”推销成功后,计然心里落下一个石头,正是因为替范蠡不忿,他帮子贡忽悠叶公时才一点内疚都都没有。
两人一拍即合后,再度把酒言欢了片刻,待夜色将尽时才各自离去。他们商量好了,子贡带着计然手书,后日便南下载郢寻找文种、范蠡二人。计然则先在叶地盘桓几日,再告辞叶公,借口云游四海,去宋国商丘等待子贡一行。
“不知子贡最后接到消息时,赵将军在攻略何地了?”话别时,计然多问了一句,他虽然身居楚国,却对北方六卿的战事十分关心。
“先生只需要知道,等吾等北上时,或许不用绕道,可以直接由卫至朝歌了。”
说罢,卫国人端木赐脸上露出了些许为难,他叹息道:“赐从小听到大的桑间濮上之音,也不知还能奏多久……”
……
与此同时,一场不合礼制的即位仪式,正在子贡口中的“桑间濮上”之地楚丘举行,主持者正是屡次挑战旧礼制的赵小将军。
这一次,他不止是窃国政,不止是公然叛晋,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清君侧”,也不止是撕毁周王檄文,将它们扔进大河里,耀武扬威恐吓天子卿士了。
今天,他要在卫侯元眼皮底下,扶持一位卫国新君,建立一个伪卫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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