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行宫大概是子贡见过风光最秀丽的一处宫殿。
这座行宫坐落在高百余丈琅琊台上,云层里拔起九座山峰,峰间有石道,名曰“云梯”。时值盛夏,云梯两边山坡上乔木、灌木等植被遍布,郁郁葱葱,生机盎然,攀爬过程中猛一回头,就能望见繁荣的海港和奔腾不息的碧蓝东海。
登上云梯,穿过爬满苍白的藤蔓的高耸砖墙,就到了行宫内部。子贡被莒国武士护送进会客的厅堂,让他在此等候。
他礼貌地问道:“不知莒君何时能来?”
那武士冷冷地说道:“尊使来的不巧,主君在祭祀四时神主,恐怕得有一会。”
子贡只得在厅堂里游走起来,思索着一会的说辞。
这里的建筑多是就地采石铸成,颇有异域情调,空气中弥漫着艾草和香料的馨香气息,还能听见莒国大巫祭祀四时主时诵唱的祝祷。
“四时者,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取予有节,出入有时,开阖张歙,不失其叙;喜怒刚柔,不离其礼。”四时主神是海滨八神主之一,与齐人、莒人的生活最为密切。它主宰着四季,决定着庄稼的生长和农业丰收,以及一年四季随着潮涨潮落,正是这些海产品,滋养了莒国延续至今。
所以在莒国,无论君主还是黎庶,都要崇拜它,他们选择在琅琊台设立神祠、祭台,以感谢四时主神给人们带来的富足。
每当此时,莒子都要亲自参与祭祀,若敢态度不端,就会被大夫、国人仇视。
这一代莒国国君就着过此道,他姓己名狂,年近五旬,说起来,他的经历可谓一波三折。
那是鲁昭公十四年(前528年)秋八月,莒著丘公卒,莒狂继位后面色不悲伤,又在祭祀四时主和海神的过程中神情不专注,于是便惹怒了莒国大夫。
政变迅速发生,当年十二月,莒国大夫发难,将莒狂赶到齐国,又从齐国迎接莒狂的叔叔,公子庚舆来琅琊继位。
但新国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到了鲁昭公二十三年(前519年),莒子庚舆暴虐好铸剑,每铸一剑便拿人来试剑锋利与否。大夫们不堪其苛政,又到齐国重新请莒狂回国复位,庚舆逃到鲁国,至今仍在曲阜讨生活,赵无恤入主鲁城时特地让子贡去探望过那位流亡者。
想到这里,子贡便露出了一丝笑,感谢莒国公室内部的矛盾,他在游说前已经拿到第一枚棋了。
又等了好一会,直到日上三竿,结束了祭祀的莒子才披散着黑发,穿了一身祭服来见他,面色颇为不耐烦。
子贡行礼:“鲁之行人端木赐,见过莒君。”
莒狂则冷淡地说道:“莒乃齐之与国,鲁乃齐之仇国,莒与鲁亦是敌国也,尊使来此意欲何为?就不怕寡人将你绑了送到齐国去?”
子贡一笑:“若真如此,则莒国便要绝玉帛之好,重拾干戈了,以莒君之智,应不会为齐人而结怨于鲁,不如听外臣一言,如何?”
莒狂冷冷回应道:“寡人多亏了齐侯助力才得以归国复位,与鲁国却是世代仇怨,我且问你,赵无恤竖起尊王攘夷的大旗,针对的不就是我莒国么?”
子贡断然否认:“非也,大将军连鲁国东地都不肯设县统治,更不会越过沂蒙山,觊觎莒国土地,至于尊王攘夷,所攘的夷另有其人。”
“何人?你休要说仅仅是颛臾一处,就值得赵氏大动干戈。”
子贡的手朝南方指了指,面色神秘:“其实大将军所欲攘的蛮夷,是吴国!”
……
莒狂心中一惊,道:“吴与晋、鲁,不是盟国么?”
“此言差矣,吴与晋貌合神离,但与鲁、宋,则根本谈不上盟友。去年的宋之乱莒子应当有所耳闻,吴国在宋国境内大肆掳掠,鲁国大将军与吴国太子夫差差点起了冲突。更何况吴国狼子野心,一直觊觎包括鲁、宋、邾在内的泗上诸侯,大将军之所以与列国结盟,正是为了防备吴人啊!”
子贡见莒狂沉吟不语,心知摸对了他的心思,便继续说道:“若外臣没有看错的话,如今对莒国威胁最大的,不是鲁国,而是吴国罢!”
莒子的脸色有些凝滞,比起老邻居鲁国,他的确更怕吴国。
十三年前,吴国派伍子胥和孙武为伐楚热身,一口气把莒国的南邻徐国和钟吾国一锅端了,并兵临莒国示威。莒子狂吓得够呛,连忙向吴国派去使者,吴王阖闾本来就无意北上,便高傲地将莒国使者一阵吓唬,让莒子来朝,每年还要献上一定贡赋。
莒狂不敢去那江南之地,生怕尸骨无还,连忙向齐国寻求庇护。当时的齐国还是蛮强大的,齐侯帮莒国强出头,齐吴矛盾由此而始,只因为双方主要精力都不在此,没有爆发战争。
双方最后达成协议,让莒国两从齐、吴,贡赋从一份变成了两份,齐侯事后还嫁了个女儿给吴国太子波,以结两家之好。可惜那齐女去了吴国后思乡死了,顺便带着吴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