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的中心是江汉,这里有川泽山林之饶。
与冬麦开始金黄的齐鲁之地不同,江汉的颜色是绿色的:起伏不平的山川一片绿意,汉水两岸的洼地到处是插着绿色秧苗的稻田,湖沼池塘里还有大片大片的荷花和菱角,荷叶菱叶绿得发亮,荷花则只是骨朵。采莲女划着小船游走其间,拔出莲藕和菱角,进贡给居于湖边高台上的王室贵人。
这座高台是楚灵王之时建造的,是那个游宫、细腰、巫音时代的遗留,在此可以眺望整个鄀郊东湖。台上,楚国最美丽的长公主季芈穿着丝质的纱衣,她取过侍女献上的菱角,亲手轻轻剥开,摆放在青烟袅袅的祭案上。
现在是春分后第十五日,是清明祭祀亲友之时,季芈在为六年前死于吴师入郢的一位闺中友人祈福招魂,她生酷爱菱角。
季芈跪坐在蒲席上,细腰衬托得身材更加玲珑,她闭目轻轻念道:“肴羞未通,女乐罗些。《涉江》《采菱》,发《扬荷》些。魂乎归徕!无东无西,无南无北……”
六年前她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如今却已嫁做人妇,但那逃亡路上的恐惧依然魂牵梦萦,她在王兄庇护下是侥幸逃走,但留在郢都的女伴们,据说下场极其凄惨,吴国人,真是一群禽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以及男子的话音,打断了她的祭拜。
“楚国的老令尹屈到也喜欢吃菱角,死前还嘱咐后人以菱角祭祀,但这不符合礼仪,于是他的儿子屈建没有遵从。祭国君要用牛,祭大夫用羊,祭士用小猪和狗,祭普通人用烤鱼。竹笾木器里装的果干和肉酱,则从国君到普通百姓都可以用。但!唯独不能不进献珍贵稀罕的东西,不陈列品类繁多的食物,菱角便是其中之一。令尹尚不能因为自己的嗜好而违犯楚国的《鸡次之典》,何况一个大夫之女乎?畀我,将菱角撤下,换上适合她品级的祭物罢。”
季芈一回头,却是她的兄长,楚国的王,他今年才二十四,戴着楚人标志性的玄端高冠,走路时一对宽袖翩翩若舞,腰间长达三尺半的长剑“莫邪”几乎要落到地上。
楚王之怒,伏尸十万,流血漂橹,但季芈却不惧怕,她略带委屈地娇嗔道:“王兄……大祭完了?畀我只是在私祭而已。”
楚王熊珍却很严肃,似乎还没从国祭的气氛里走出来,他道:“不然,祭祀可不是小事,楚国因为骄奢和没有秩序,才有了郢都被破的耻辱,如今我要开展新政,复兴楚国,一切都要从严,身为王室之人,你更不可带头违反!”
自从遭遇破都奔亡之耻后,王兄变了许多,变得成熟,变得严肃,也变得不近人情起来。季芈这才收敛了撒娇,轻声应诺,让人将菱角撤下,结束了这场私祭,却仍嘟着嘴,生气地看着湖中景色,不理会兄长。
楚王可能是觉得方才对妹妹太过严肃了,又淡淡地问道:“你婚后便搬到了陨县,上月才来到鄀都,可习惯此处的气候饮食了?”
“都是江汉之畔,并无太大差别……”
季芈见兄长冷面孔下面暗含着关切,这才消了小脾气,又颦眉担忧地问道:“王兄,六年前吴军攻破郢都,四年前吴国太子夫差伐楚,又打败楚国的舟师,俘虏了潘子臣、小惟子和七个大夫,甚至连叔兄子期的兵卒也在繁扬被击败。虽然王兄将国都迁到了偏北的鄀,可若是吴军再来,还能不能守住?是否还会迁都?”
“迁都?还能迁到哪,是迁去方城之外的宛、叶,还是迁到我们楚人祖祖辈辈生活的荆山?回到那种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日子?”
季芈默然,楚王扶着剑,站在高台上指着周围道:“三百年前,这片平原尚完全被山林湖沼覆盖,只有零星的濮人和越人在水边渔猎为生。”
“后来,楚人从荆山里走出,征服了此地的各部族。吾祖蚠冒在最高的丘陵顶端用木材和泥土筑起了第一座粗糙的小邑,又从北方商於故地迁来人口,命名为下鄀。”
“这里最初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县,被当成郢都北部要塞,因为无论是秦还是晋、齐,强国们都在北方。然而让吾等没想到的是,楚国的死敌居然是从东方,从淮河、大江逆流而上的吴国人!”
季芈只好直言安慰道:“郢都失陷,应该怪奸相子常,不怪王兄……”
“不止是子常祸国,还因为我年轻时太过散漫,太过无知,畀我,你可知道,每年清明祭祀亡魂,都是我最艰难的时刻。我匆匆逃离章华台,将母亲扔给了吴人,险些被侮辱……我离开郢都时,楚人扶老携幼相随,但我为了快些逃走,却舍弃了他们,仍由他们被吴军追捕为奴隶,或死于沟壑江河之中,这些都是我之罪也!”
楚王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直到季芈轻轻抚着他的手,才反握住了妹妹,对她说道:“但吾等不会再逃了,迁都下鄀后,我任仲兄子西为令尹,叔兄子期为司马,让他们改革国政,如今已有些起色。你放心,吴国人会被挡在大别、小别之东,挡在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