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鲁侯庆幸此事又能拖上个把月时,赵无恤却不省心,又在那边闹出了一个大新闻来。朝会刚结束,西鲁那边又来人了,来的是须句大夫,他状告赵无恤僭越职权,伙同晋国赵氏阴谋夺取城邑,羞辱于他,最后还煽动民众将他驱逐!
……
大夫驱逐大夫,强占其领邑,这是十分严重的事件,鲁侯连忙召集三桓、柳下季、孔丘等人,一同听须句大夫的吐诉。
“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赵氏子不顾祭祀尚未结束,竟将下臣的巫祝活活烧死……”
须句大夫为了博得鲁侯同情,故意没有更换衣物,他肥胖累赘的便便大腹竟然消下去一半,浑身肮脏恶臭,表情哀苦,发髻仿佛被火燎过一般。虽然天气冬去春来,今日阳光明媚,他却像霜打的瓢瓜一般落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当时的情形犹在眼前,赵无恤从那个瘦高骑吏手中接过火把,插进柴堆。为了助燃撒上的油膏立即起火燃烧,细枝和干草只隔了一个心跳的瞬间也马上跟进。细小的火苗从柴堆各处窜出,有如动作迅捷的红狐,滑过油层,从树皮跃到枝干,再跳上叶子。
“靠近些,看清楚他的下场!”
须句大夫被赵无恤揪着衣襟,紧紧贴着剧烈燃烧的柴堆,他能感觉到一股热气从火中升腾,朝他迎面扑来,最初时因为天气寒冷,显得轻柔而突兀。但眨眼之间,就热得令人难以忍受了,逼得他皮肤灼热,大汗淋漓。
木柴哔啪作响,声音越来越大,他最信任的夷巫最初时尚能维持巫者的神秘,他开始用高亢尖锐的声音歌唱,诅咒赵无恤,想引起众人的不安。然而火焰时而盘旋,时而扭动,彼此竟相追逐,空气也仿佛因高热而液化,在暮色中闪闪发亮。
夷巫开始惨叫,开始痛哭流涕,开始求饶,最后柴薪爆裂,烈焰淹没了他,须句大夫听到的声音也成了颤抖的嚎啕,尖细高亢,充满痛苦!
他想闭眼退缩,臀部却被赵无恤重重踢了一脚,差点一个踉跄跌进火堆里,里面饱含愤怒和克制,还有把利剑顶在他的背上:“不许闭眼,好好看着他,你本来是要与他一同去死的!”
只是为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属下,几个卑贱的庶民,值得这样么?
须句大夫鼻腔里满是皮肉灼烧的香味,像极了他飨食时吃下的炙鱼,直冲肺腑,他最后在万人注视下狼狈地呕吐了,然后闻到了自己屎尿横流的味道。
十余年大夫威风,一夕扫地。
这些太过羞于提及的事情,他便刻意跳过了,专注地谈及了接下来几天里赵无恤对他的侮辱。
“赵氏子逼着下臣为那两个被作为牺牲,献祭给神主的低贱军吏、兵卒送葬。天气寒冷,却要我光着脚,扶着棺椁徒步走了十里,最后还逼臣跪在地上向他们的坟墓稽首赔罪。悲呼,下臣之祖乃是先君文公之公子,鲁国公族贵胄,君上继位后也亲自给下臣策书,如今竟受此屈辱,还请君上、诸卿为下臣主持公道!”
他说完悲痛不已,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叔孙州仇连忙将一件裘衣披到他的身上。
“竟然如此折辱公族?”
鲁侯气得稀疏的胡子都一颤一颤的,赵无恤虽然救过他一命,但他毕竟是个来自晋国的外人,而须句大夫虽然不堪,毕竟是鲁国公族,且尚未出五服,于是他很自然地将身份代入到须句大夫的“遭遇”里去了。
“须句如今也被赵无恤控制了?”季孙、孟孙、叔孙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关心的则是这一点。
“然,赵无恤以救疫为名,亲帅两千人兵临邑下,接下来几日又借口方便医扁鹊治伤寒为名,接管了城邑防务。将下臣关押半旬后,又借口疫病已经得到控制,在毫社召集民众公议,将下臣驱逐!”
孔子一直保持沉默,思索着须句大夫单方面的言辞,和他所认识的那个赵无恤相对比,直到这时,才皱着眉问道:“驱逐?”
“正是,他煽动民愤,却只字未提国君,未提三卿,未提鲁国礼法!”
“哦,他是怎么说的?”
须句大夫面露惊恐。
赵无恤的话掷地有声,民声喧嚣仿佛直达天听,犹在他耳畔回荡。
“《尚书》有云,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昊天之爱民甚矣,岂容一人肆于民上,从其淫而违天地之性?必不休矣!须句大夫困民之主,乱神之祀,致使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将安用之?弗去何为?今日,余便以鲁国小司寇之名,代天,代君,代民将尔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