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酒空筵席散,篝火灭,余下几个仆人打扫一片狼藉的庭院。
一室静谧,阿九把雁鱼灯的光调亮了些,郗遐悠闲地坐在紫檀醉翁椅上,慢慢展开一卷竹简。
“那个人逃至东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乞丐,将我缠住—”
渐黎欲言又止,那贼人应是事先给自己安排好逃跑路线,乞丐的出现也不是偶然。
郗遐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看他,不知是何情绪。
一身灰蓝束腰长袍的年轻男子,斜挎佩剑,站立于门口,给人一种清冷疏离感。
“那贼人跑了,你竟然还有闲心看书?”
“他还会再来的。”
年轻男子走近他,见郗遐还在看汝阴郡志,不禁发出一声轻蔑地冷笑。
“倒茶。”
“我这里没有茶,弹丸倒是有几粒,你可想再品尝一下?”
“跟了我这些日子,竟连沏茶都不会,我好歹先前在洛阳帮你脱险,你却连声谢谢也没有。”
“我帮你拿到这卷汝阴郡志,你也没有说谢谢。”
“如果你还想为自己冤死的哥哥报仇,那么你最好收起你的锋芒,还有你的质疑,不然就离开。”
“我不是你郗家的丫鬟,任你消遣。”
“有人想要除掉我,继续待在我的身边,你也会有危险,这样也不怕吗?”
“你会怕吗?”
郗遐笑而不答。
“既然你这个外来人都不怕,那我还畏畏缩缩什么?飞石打几个宵小之辈,绰绰有余,绝不输你的护卫。”
“宋扶摇,你倒是有几分侠气,有一个你这样的妹妹,想必你的哥哥也不弱。”
漏声断,室内突然陷入了沉寂。
寒凉的夜风吹进来,袍袖微动,宋扶摇右手紧紧握住佩剑。
宋扶摇出自汝阴宋氏,祖上曾任豫州刺史,从她的爷爷到现在,都只是做个县令,宋氏一门逐渐衰败,族中也少有才俊,她的哥哥宋允作为嫡子,才智平庸,在汝南书院读书,更多的是为了结交豪族子弟,为自己的仕途寻求更好的机会。
可惜就在一年前,宋允参加朋友的聚会,醉酒后意外从楼梯摔下身亡。
宋扶摇始终不相信自己哥哥的死只是意外,后来她经过几番周折查到了孙荣。
“隈至愚和你的哥哥既是同窗,又是同乡,他的话,你愿意相信,不过孙荣未必就是杀害你哥哥的真凶,因为他的死安排的太凑巧了,你差点就被当成了凶手。”
“杀孙荣与隈至愚无关,他根本不知道我去过洛阳。”
“这么说他不希望你以身犯险,你对他也是如此。”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郗遐笑容玩味,坐起身接过阿九递来的酒杯。
“这佩剑太过秀气,不像是你的风格。”
“我不用剑。”
“看来是你哥哥的佩剑。”
郗遐喝了一口桂花酒,扫一眼她刚刚放置在案头的粗陋灰黑石头,笑问道:“这是什么?”
“笔山,是在我整理哥哥留下的旧物时找到的。”
“这么离谱的笔山,我倒是头一回见。”
“是我亲手做的。”
郗遐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块不起眼的黑石头,它看似自然斑驳的表面实则无一处不被雕琢,刀法鲁莽琐碎且毫无章法,纯属业余之作。
“这是你的心血来潮,还是你的执着和念想?”
“哥哥喜欢石头,我便做了一个石头笔山送给他当生辰礼物,但他不喜,还说我毁了一块好石头。”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笔山残缺了一块,像是摔下来撞断的。”
郗遐拿起来又细看了看,不禁笑道:“这石头长得甚是笨拙,若是你不说,我倒是没看出来,只怕别人也很难发现这个缺口。”
吴房县衙后院,人散夜静,淡月如勾,偏厅上一个脸颊泛红微醺的中年男子长啸歌吟,倨傲狂放,友人抚琴和之。
一道孤独的身影立于厅外的廊上,他看着侍婢们进进出出,听着里面阵阵琴歌,眼神呆滞木讷,就像个石头一般不懂人间烟火。
他叫王进,师父炎侗是一名杀手,在一次刺杀行动中受了重伤,恰好遇到四处游学的刁俭,好心将他藏于车中,这才避开仇家的追杀。
刁俭早早病逝,炎侗在临死前交代王进替刁俭之子刁善做事五年以报当年搭救之恩。
厅内啸歌之人正是县令刁善,他出自渤海刁氏,有学识,但因相貌丑陋入洛求职屡屡受挫,靠自己多年的努力才当上这个吴房县令。
“老爷今夜是不会见你的。”
他没有说话。
管事摇了摇头,“总归是辛苦了一趟,去账房领赏钱吧。”
“告诉刁善,离约定好的期限还剩下一个月,到时我便会离开。”
“王进,你怎可随意叫老爷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