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皙与江统、缪胤等人是在菊下楼用的午饭,尚书都令史桓协也有作陪,他们都隶属于五兵尚书,缪胤这个五兵侍郎正是桓协的顶头上司。
缪胤习惯于脱身事外,不屑于亲主文案,作为他的助手事多繁杂,迟到早退或者稍有出错,还会被他训斥一番,就连家中有事请假都得思之再三,凡是缪胤黑着脸批准时顺带着也没有什么好话,回头累积起来的工作量也足以让人欲哭无泪了,对此桓协也很不适应,至于其他令史、书令史等下属更是叫苦连天。
这次江统和束皙一起被擢升为尚书郎,只不过江统是左民尚书山允的属官。
在饭桌上缪胤提及和郁迁为光禄勋,金谷友人都去和府赴宴了,就连庾敳(庾珉弟)也去了,缪胤不禁感慨汝南和颍川多奇士,他脸上保持着微笑,心内却有些不满。
自从前任五兵尚书卢皓离京去治理河道,就是由尚书右仆射崔随领五兵事务,缪胤和庾珉同为侍郎,论才干和能力,缪胤高过庾珉许多,可是到最后却是庾珉接任尚书一职,缪胤心中不忿,庾珉只不过是颍川派推出来的一个人而已,估计冀州派也有诸多不满,出任兖州刺史的卢皓定然也是想要返回洛阳的。
缪胤知道束皙曾是张华和王戎的故吏,他此次迁为尚书郎,也是司马衷有意提拔他,相比新任的五兵尚书庾珉,司马衷应该更看重束皙。
束皙在今日聚餐上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当缪胤询问他太子的近况时,他才简单说了几句,待饭局散后,束皙就乘坐牛车直接来到张华府上。
此时张华头戴纶巾,身着广袖宽袍,正站于藏书楼二楼,俯视着楼下那一排排的书架,张舆徘徊在书架之间,像是在找什么书籍。
当望见管事老者带着束皙进入楼内,张舆便上前施礼道:“束先生,你来了。”
束皙笑着点点头,然后就径自上了二楼,走进一间书房,张华笑呵呵道:“广微,你跟着左思他们也去了成皋县,不知可有作得一篇好赋?”
束皙摇头苦笑道:“学生原是去那里看看山水的,不想遇见了一件十分荒唐的事情,倒是没什么兴致吟诗作赋了。”
“广微,你因兄长休妻之事仕途受到压制,那些年你心里的感受我多少能够了解,但是你也因此有机会接触乡下百姓,体察他们的疾苦,昔年郡内大旱,你还亲自为乡人求雨,三天而得甘霖,你能这么为百姓着想,我感到很欣慰,只是为官不可太清,也不可太浊,为官不仅为道义和百姓,而且还要为朝廷和陛下,我活到如今才算是弄明白一些。”
张华话到此处,目光中多了几分忧郁和沉重,“有时候你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看你,就像昔日太宰贾充、司徒荀勖和太傅杨骏,谁又能说得清他们到底哪些事做对了,哪些事做错了,在我看来,不做错的事比做对的事更重要,哪怕是什么事也没做,也是好的,在朝堂上,何为忠,何为奸,也是无法分辨的,我已经老了,可很多事情还是没有做到,恐怕也是做不到了。”
听到张华的这番话,束皙颇感意外,不由问道:“恩师为何要说这些,难道是——”
束皙没有再说下去,深深注视着眼前的老者,也许他感到心累了,也有致仕退隐之心了。
张华无奈的笑了笑:“坐到我这个位置上,就是想退也退不下来了。”
张华对束皙有知遇之恩,而张华最初是得到同郡卢钦和刘放的赏识,同时拥有抓住机遇的能力,寒素出身的他才开始了自己的仕途之路。
他回想自己过去的几十年,在仕途之中的起起落落,沧桑笑容里透着几分苦涩,几分无奈和伤感。
雨轻陪着张华下象棋时,说过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下象棋时弃车保帅是常事,而张华在朝堂上也常做这样的事,错的事比对的事还要多,高处不胜寒,身居高处的人,或许也有真情,只是他们经历了太多风雨,都会把真情小心的收起来,在朝堂漩涡里能活成如今的样子,虽不完美,但也足以让人敬佩了。
历朝历代开国时期的党争更多背后都有皇帝在插手,他是在试图收回一些权力,铲除一些功臣,而在西晋初年的三次党争,全都有张华的身影。
在任恺所代表的名士集团与以贾充为首的功臣集团引发的第一次党争中,张华和山涛就是站在任恺的阵营中,结果是以任恺集团的惨败而告终,贾充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实际上算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第二次就是以羊祜、杜预和张华等少数人主张伐吴与贾充、荀勖大多数不伐吴之间的争斗,杜预从羊祜那里接过了伐吴的这杆大旗,以及张华的力劝,司马炎才最终决定伐吴,不过伐吴胜利之后,有功之臣张华和杜预却被隔离在朝廷中枢之外,外戚杨骏成了获利者,贾充和荀勖等人的地位依旧没有撼动。
第三次则是立储之争,一方是以和峤、张华等人为首的齐王党,另一方是以荀勖、杨骏等人为首,两方围绕着继承人的位置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