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冬借着傅明光的火点上烟,问:“二叔,谁又来打秋风了?”
傅明光叹气道:“还能谁?你三奶奶那边的亲戚,今天表兄弟,明天两姨弟兄,没完没了。人来了,你总不能连顿饭都不吃赶人家走吧,唉!”
傅明光的爹在他们这一房中排行老三,傅松和傅冬要叫他爹一声三爷爷,所以傅明光口中的三奶奶就是他娘。
傅冬道:“三奶奶是南平曹庄的,穷地方,比过去咱们村都穷,摊上这样一门穷亲戚,确实够闹心的。”
“要是一门穷亲戚还好了呢。”这时,胡秀英端了一盆黄瓜拌猪头肉送了过来,“我婆婆兄弟姐妹五六个,下面儿子、侄子十几个,哪里是一门穷亲戚?”
傅明光启开一瓶白酒,一边倒酒一边道:“你呀,哪凉快哪呆着去,娘们儿就是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
“就你见识长!”胡秀英一指头戳到傅明光脑门上,“喝死你拉倒!”
呵斥完后,她又换上笑脸:“家里也没啥好东西,你们别嫌弃。”
傅松夹了一块猪耳朵笑道:“婶儿,挺好的,最好再来头大蒜。”
胡秀英道:“有有有,蒜,蒜苗都有,我这就去拿。”
傅明光跟傅松哥俩碰了碰杯,抿了一口酒,砸吧着嘴道:“唉,也不光我们家这样,咱们村这两年有点钱了,除非亲戚死绝了,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穷亲戚上门。”
这两年石河村的集体经济搞得不错,每年年底村名都会按人头分红,虽然种地不赚钱,但跟别的村比,石河村家家户户手头有闲钱。
很多人可能对90年代农村的困难无法理解,认为农村人自己种地产粮食,不愁吃不愁喝,饿不着肚子,比过去过得要好得多得多,怎么还会困难呢?
这是因为时代变了。
以前农民收了粮食之后,直接用粮食实物来缴纳公粮农业税,现在农民缴纳实物公粮外,还要卖一部分粮食来交统筹款,另外种子、化肥、农药等等农资产品也需要花钱买。
种子、花费、农药是典型的工业产品,工业产品天然地对农业产品具有碾压式的不等价交换价值,也就是所谓的工农业剪刀差。
当然,你可以不买种子、花费、农药,但不买的后果就是粮食亩产大幅下降,甚至绝收,到时候饭都吃不饱。
于是,粮食—货币—工业品的过程,至少被咔嚓了两次。
这跟张居正“一条鞭法”其实没什么本质区别,只利上而不利下。
所以,90年代农民困难,说的不是饿肚子问题,而是货币问题。
今年丰收了,交完公粮家里剩了七八千斤粮食,日子就好过了吗?
粮食卖了几千块钱,然后把之前赊欠的种子、化肥、农药、农机、灌溉费等等还上,最后发现,哎呦卧槽,居然还倒欠种子站二百块钱。
起早贪黑,顶着酷暑烈日,辛辛苦苦一整年,居然一分钱没赚到,要过年了,连买肉包饺子的钱都拿不出来,男人没脸,只能让女人低眉臊眼地出去借50块钱,割上两斤猪肉,给孩子买一件最便宜的新衣裳……
这个春节熬过去了,明年呢?
马上开学了,孩子的课本费、学杂费从哪出?
马上开春了,种子、化肥、农药钱从哪出?
这些其实并不是最可怕的,最怕的就是生病。
感冒发烧,熬点姜汤蒙着被子出一身汗,实在熬不过去,去医院?
不存在的,赤脚医生家里打一针就是了。
有病硬扛着,扛不过去了才畏畏缩缩地去医院检查,如果是大病,二话不说,回家等死。
这种情况下,除了厚着脸皮出去借,还能有什么办法?
农村人最爱脸面,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借钱,他们对好日子的定义非常简单,也相当廉价,那就是没有一分钱的饥荒,这样的家庭,在每一个村里,都会被别人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会过日子,日子过得红火。
石河村现在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甚至不夸张地说,超过了东莱至少90%的农村。
不说别的,村集体的二十几个大棚,每年能为村集体贡献十多万纯利润,再加上每家每户搞点果树、药材、养猪、养兔子之类的副业,一年下来,一户最差也能挣个一两千块钱,好的能有上万块钱。
这样的收入,在90年代初的农村,绝对不少了,也难怪上级会组织其他村的干部来这边考察学习。
傅冬嚼着油汪汪的大肥肉道:“那也多亏了二叔你这个村支书,要不咱们村的人也得出去当恶客。”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这是老三指点的,我自己肯定搞不来。”傅明光跟傅松碰了碰杯,“老三,二叔敬你一个!”
“随意随意。”傅松喝不惯这种勾兑的酒,不过还是陪着傅明光干了。
傅明光道:“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