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这一辈子第一次看到这种万民撤退时的情形。
如果没有亲临其境,你根本无法用任何笔墨来形容那种悲壮。
分洪的消息迅速从各种渠道传遍了整个县,开始向四面八方蔓延。
县城里,成千上万的居民拎着菜篮子、米袋子和油壶,冲进了他们能够见到的每一间商店,每一个市场,每一条商业街,将能够买下的食物席卷一空。
庄严他们乘坐的军用卡车,废了好大的劲才从拥挤不堪的马路开到了他们负责配合疏散的乡村。
军车驶离县城,朝着周围乡镇进发,在车上,庄严就被车外的情形震撼到了。
此时每一条进村的路上挤满了村民,他们赶着自己的牛,推着车,或者用三轮车自行车,又或者向亲戚朋友借来的机动车,装着每一户家中认为能够带走又值点钱的东西。
一切能够用上的交通工具都用上了。
这种情形,庄严从前只能在电视剧里播放的建国前农民逃难逃荒的画面中才能看到。
到处都是人,数以万计的人……
村里已经十室九空。
人们拼命把能带走的一切财产都运进了县城里去。
整个县城的物价一路飙涨。
原来卖几毛钱一斤的空心菜、小白菜之类涨到了2元钱一斤,和菜类形成鲜明对比的居然是猪肉。
没错。
猪价在暴跌!
一条300斤的生猪,只需要300元就能买走。
可是,背后的原因却是那么的令人心酸。
猪便宜,是因为农民已经根本没有时间去宰猪了。
生命和其他财产的安全此刻比那几条猪更占上风。
一条种猪50斤买来,吃了两三百斤粮食,养三个多月才能长成一条两百斤左右的生猪,卖掉的价格才两百多块。
除去成本,还要往里头倒贴。
可是,真的不重要了……
相比起命,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呢?
这种场面,对庄严完全可以称之为一种洗礼。
作为一个沿海城市长大的青年,他对这一切完全没有任何的了解,对这些内陆长江边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庄严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里那些百姓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一片临江的土地上,这条江,既哺育了他们,但也为他们带来了灾难。
可是,他们却在这一次次的灾难中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打水过后,他们又会回到这里,用自己勤劳的双手重建家园。
中华民族坚韧的秉性早已经深入骨髓,融入了血液之中,灾难可以摧毁他们的家园,却无法打倒他们的意志。
皇天后土,天佑中华!
进出县城的农民川流不息,浩浩荡荡的人群把县城最大的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人流、车流在入口处僵持着,司机不断地摁喇叭,小孩子哭闹着,大人们叫喊着……
尽管已经安排了十多个干警在这里维持秩序,尽管交警队出动了几乎三分一的力量在这里拼命疏导,可是只要稍稍松动,人潮立即又堵了上来。
仅仅是三支渠链接东大路的一条长25公里,宽5米的路上就挤了2000人……
从黄岭到裕公路段6公里的干线上容纳了9000多人……
最拥挤要数埠河到县城的这条主干线。它的东西两端链接着埠河与县城这两个最大的安全区,通过这条干线转移的群众足足超过了十万人!
而且,这条干线也是从荆州通过轮渡向分洪区腹地进发的必经之路,从下午开始,由于防总下达的死守命令,每小时约有近百辆的运送物资和抢险部队的车辆从这里经过。
庄严乘坐的车辆,正是在这种弥漫着悲怆气氛的人流中慢慢挪动着。
这是一支支太密集太庞杂的队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大的背着小的,小的哇哇大哭。
各种车……
大货车、小四轮、三轮车、摩托车、板车、自行车,但凡能够驮运财务的交通工具全部派上了用场,每一辆车都负载到了承重的极限。
粮食、家具、衣物、电器……
每一辆车看上去都有一种极限的臃肿,头重脚轻摇摇欲坠,感觉随时都可能散落一地。
牲口们也令人头疼。
鸡鸭猪羊也好说,不少人还赶着自家的耕牛。
牛,从来都是农家的命根。
鸡可以卖,鸭可以卖,羊可以卖,猪也可以买,唯独牛不可以卖!
每一条转移到安全区的路上情形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公路上,人流车流挪动的速度每小时估计不超过1公里,因为每公里按照当时的估计达到了1000人、100辆车、200头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