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平并没有挥军急进,去拦阻曹军骑兵渡河的打算。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无论治军还是实战经验都充足无比,又常受关羽的耳提面命,闲来也曾颇读兵书这么一点点的积累,再加上近年来常为主将以对抗襄樊曹军,关平在领兵作战方面,形成了他自己的风格和特长。
他敢于下决心,敢于迎战强敌,但落到具体的战斗层面,又首先要保障自身处于不败之地,绝不贪求胜利。
便如此刻,如果他号令将士们急行军,确实能够赶到渡口,占据最大的地利。但同时,将士们盛夏炎热,行驱饥渴,于疲惫之时投入恶战,很可能在战斗中遭受相当的伤亡。
相对于曹军在荆襄汇聚的兵力,江陵方面始终处在数量劣势,关平绝不愿意虚掷将士们的性命。
所以他依托夷水和汉水合拢处的复杂地形止步设阵,甚至还让将士们先行开饭,坐视着曹军渡河折返,辛苦行军二十里来战。如此一来,虽失了半渡而击的优势,却得了以逸待劳的局面。
关平的指挥风格,曹彰已经十分熟悉了。
这几年来,因为魏王亲自接手了对许都、雒阳的掌控,而襄阳的乐进年迈渐渐不堪上阵,所以曹彰的主要任务,从监控许都朝廷转向了荆州方面的边防,曾经多次动用万人规模兵力,与荆州军作战。
虽然没有占着什么大便宜,多次厮杀下来,曹彰已然知己知彼。
但要让曹彰不顾关平,而集中注意力调兵渡河,他又不放心。
焉知关平所部止步的姿态不是作假?
战场上两军对垒,双方主将各争先手,各设奇谋。曹军已经失去了主动,如果再有哪个疏忽被敌军把握,那别说获胜了,说不定就要面临惨败。曹彰想要重新夺回主动,就不能按照敌人的期望行事!
所以,曹彰领五百骑,悍然杀来。
这一手确实出乎关平意料。
他麾下万余步骑,正处在行军途中的暂歇,而非稳固扎营。纵使各部都留有人手警戒,毕竟难称稳固。
五百铁骑的数量看似不多,可沿着大道疾驰,声势骇人,仿佛一条身绕雷霆霹雳的黑龙,横冲直撞而来。
排在最前方一个轻兵营头待要集结迎战,铁骑以数个密集的并排纵队蹈阵而入,纵队前方的猛将锐士起初挥舞长刀大槊劈砍,后来便直接策马撞击,硬生生趟出了一条血路,将这一营人马横切城左右两段。
这一营的营司马带了几名军官,斜刺里催马来战。
曹彰挥动长达一丈六尺的大槊猛砸。当先一名持刀的曲长大喝一声,横刀沉肱格挡。下个瞬间,沉重的槊头挟带呜呜劲风而落,砸碎了他的刀,砸碎了他的手臂,将他的兜鍪整个砸得凹陷下去,五官都溢出血了,当场死了。
随之曹彰拧腰发力,将大槊横扫,中了营司马的胸膛。虽在乱军征驰之中,众人也听得到“咔嚓咔嚓”的肋骨碎裂声连成一片。曹彰策马过处,营司马翻身便倒。
曹彰身后的骑士们紧跟曹彰,继续冲杀。
而排在纵队后方的骑士则以弓矢乱射,时不时变纵队为横队,一再冲散试图结阵的荆州军,将形同血泊的切口撕裂到更大。
这样冲了两三次后,这一营将士兵力上的折损不少,士气的损失更多十倍,已然落花流水,不堪接战了。
曹彰嘬唇唿哨一声,策马冲向下一营。
须臾间,又是两营将士被曹军铁骑冲散。将士们竭力结阵,但每次队伍都被打断,首领都被杀死,他们只能在四周铁蹄翻飞的混乱中各自为战,不断地溅血倒地,死在大路边缘湿漉漉的草甸和刚过马蹄的浅水池塘间。
曹军继续前进。
连续突破三处轻兵营地以后,这些骑兵们依然很轻松,甚至少有减员。看他们策骑和持武器的动作,看他们跨越草甸荆棘的队形,就知无论体力和精力,都没什么损耗可言。
他们持长弓、大槊,戴铁兜鍪,披甲胄,外罩色彩鲜明的戎服坐骑也都是专门拣选过的骏马,马首蒙铁面帘,身被五色彩练,望之威风凛凛。再看队列中,将旗猎猎飞扬,旗上飞针走线,绣一行大字:骁骑将军曹。
关平露出了极其慎重的表情。
乱世初起时,各方豪强作战,勇将的作用无可比拟。
如吕布策赤兔马,与亲近成廉、魏越等陷锋突陈,黑山张燕以精兵万余,骑数千而不能敌。又如关羽策马刺颜良於万众之中,斩其首还。这都是以个人武勇扭转一场战斗乃至整个战局走向的案例。
然而随着各方的势力渐渐强盛,以少量精兵猛将搴旗突阵的战法,作用实际是降低的。
三年前曹刘关中一战,赵云率五十骑冲阵,几斩魏王,常山赵云的英武之名再度遍传天下。但赵云真正冲锋的距离也不过百余步在他冲锋之前,魏王本部与汉中王所部恶战了整整一日,尸积如山,久战疲惫,而汉中王麾下各路援兵齐到。汉中王趁机全力反击导致混乱,才是赵云得以施展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