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永宁殿的宫门被推开了。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重。
曹皇后用力推着刘协,想让他起身。
“不管谁来,你都是皇帝!是天子!你得去殿上坐着!”
刘协始终斜倚在白色的台阶前,懒懒散散地不动。可他的右手紧紧抓着曹皇后的衣袖,因为过于用力,手指都泛白了。
直到刘协眼前地面上的微尘都开始抖动,他才抬眼。
只见千百名手持枪戟斧钺的甲士从宫门处排成两列鱼贯而入,一直排到面前。他们的盔甲和兜鍪都是黑色的,手持的武器也像是黑色的,叉叉丫丫地挡住了天空。天色渐渐亮堂,阳光该是暖的,可照在他们的身上,却透出一个冷气来。
当甲士们全都就位,所有人把手持的武器往地上一顿,然后站定不动了。
刘协哆嗦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见魏王曹操缓缓走来。
魏王自建安元年起迎奉皇帝都于许县,从此以朝廷名义东征西讨。可荒唐的是,从建安五年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上朝觐见过皇帝。那些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礼仪,曹操也从来没有当真用过。
在刘协心里,始终记得曹操多年前的相貌。
那时候的曹操四十岁出头,人虽然矮,但是体魄健壮,眼神锐利。他来雒阳迎接的时候,披甲带剑,策马行进的姿态威武之极,说话的声音更是洪亮。后来数年里,曹操每次上朝都虎虎生风,气势迫人。哪怕他的跋扈一如董卓,让刘协又恨又怕。可刘协明白,曹操的气势不同于董卓的粗暴凶暴,而源于内心深处的强大自信。这是一个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的、真正的英雄。
但这时候,刘协只看到一个疲惫的胖老头罢了。
刘协抹了抹笑出的眼泪,然后身体毫无准备地往后一仰。
那是被他倚靠着的皇后猛地挣开了他的手。皇后站起身来,有些失措地行礼。胖老头挥了挥手,她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往宫殿里退去。
刘协扭过头,看着皇后急促地跑到台阶顶端,站在殿前眺望自己,于是也挥了挥手。
转回身来,曹操已经站在面前。
因为背光的缘故,刘协仰着头,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确实是曹操。
昔日结实壮硕的体格,如今变得松垮而肥胖。他的头发也稀疏了,两鬓已经全白。他面庞上的皮肤松弛地垂坠着,还有明显的老人斑唯独眼神依然犀利,简直让刘协不敢正视。
刘协忍不住道:“魏王老了。这些年劳心劳力,你辛苦了。”
曹操扶着腰间的玉带,向身边一名甲士招手。
“来!来!”
刘协惊恐地看看那甲士。
甲士则有些慌乱地看看左右同伴。
曹操催道:“来!快点!”
甲士不得不踏前两步。
然后曹操抓住他的手臂借力,慢慢在台阶上坐下,就坐在刘协身旁。
这个姿势使膝盖顶住了玉带,而玉带又勒住了他硕大的肚腹。他想把肚子提起来,压在腰带上头,但那样也不舒适。他反复试了几次,最终选择了和刘协一样的姿势,向后仰身,倚靠在台阶上。
皇帝躺在阶前接见大臣,已经荒唐可笑。而臣子不行礼,不拜伏,直接与皇帝并排而坐,这样的行为傲慢到了极致,悖逆到了极致。
但他是曹操,皇帝又能如何?他甚至不敢板起脸,更没有胆量斥责。
“当年我到雒阳迎奉陛下的时候,陛下才十六岁。如今陛下年近四旬,我又怎么能不老呢?”曹操呵呵笑道:“何况,这二十年来,我东征西讨,风霜频年,虽未诛除刘备等逆贼、一统天下,却为汉室恢复了中原、河北,终究不似陛下在宫中垂拱南面的清闲自在呀。”
刘协颔首道:“魏王说得是。”
过了会儿,他感慨地道:“我闻圣王以五刑纠万民,舜诛四凶而天下服。如今的魏王,有五刑之威,亦有诛四凶之功绩,天下万民服膺,朕是知道的。可惜,朕以庸弱之才而得帝位,数十年来,竟没有能帮助魏王一丝一毫。”
“陛下过谦了。若无陛下在许都主持,我又哪里能够安心的东征西讨呢?”曹操哑然失笑:“何况,老臣此来许都,便是为了寻求陛下的帮助。”
“哦?”刘协挺身坐正:“魏王请讲。但有所请,必无不从。”
“天下陵夷至今,已数十年了。祸乱之奸逆,如董卓、李傕、袁绍、吕布、袁术等等,都已败亡。唯独那刘备,几度折而不挠,渐成大患。陛下还记得刘备吧?”
“当然记得。我还听说,如今刘备得荆州、益州、交州和扬州之半,拥众数十万,几有与中原抗衡之势。”
“那倒也不至于。”曹操摇了摇头:“此前他领兵数万进入关中,便遭我迎头痛击,军溃而败,可见其实力终究有限只是乘间阻远、依托险塞以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