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雷远自己来到此世,承担前所未有重任以后,才渐渐明白那种人绝对是少数。
乱世中的豪杰,没有谁会软弱。但再怎么样的杰出人物,但凡从底层崛起的,首先要是个人。是人,才会有亲情、友情,才会将心比心,推己及人,才能赢得志同道合之人的信任,使他们愿意与之站到一起。
这就是所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愈是位高权重之人,愈是深知点点滴滴的情感来之不易,愈是珍惜而那些不在其位却徒以杀伐果断自诩之人,多半是妄人狂徒,成不了事的。
雷远也快三十岁了。他累年身当矢石,出生入死,形貌较之少年时的意气风发,难免多了几分沧桑。有时揽镜自照,无奈地发现鬓角比当年高些。
而决死拼杀脱出灊山,抵达荆州的经历仿佛尚在眼前,其实已经是十年前的事。
再往前那段时间,雷远刚清醒了后世的记忆,在灊山里竭力整理思绪、避免露出破绽。他曾经盘算过,在这个世道自己该怎么活,该做什么但最终那些盘算都是白盘算。他走上现在这条路,为的是自身的安危,然后再为了身边人的安危。
随着地位越来越高,他能够影响到的、保护到的人越来越多。也是这些人推动他不断前进,在前进中一点点实现自己的抱负。
这时候灵芝伸手去抓雷远手里的糖,却不小心把糖碰落到地上。她竭力往下探身拾取,扭着身体想挣脱雷远的臂膀,雷远却不让,于是她开始叫起来。
赵襄连忙从雷远手中接过女儿,随手递了个彩色的鹿形陶俑过去,吸引女儿的注意力。
眼看雷远还在发愣,赵襄嗔怪地道:“你在想什么呢?”
雷远这才收回思绪。他往后仰身,靠在一株树上,舒服地伸个懒腰:“百姓安定,我们这些为官之人也就安定安定的久了,人就懒散。唉,去年我还忙着制定北上作战的军务计划,这会儿却想着,再消停数月也不差。”
赵襄不禁轻笑:“我们这次从苍梧到江陵,路上沿途巡视,足足走了两月。夫君的意思是,还要原路巡视回去么?那可好极了!”
雷远不是坐而论道的文吏,这三年来,他每年春秋天都巡视地方,亲自审查各地的军政事务,也随时弹压可能的异动,加之隔三岔五还要来江陵坐镇,故而留在苍梧广信的时间竟不很长。
这次他带着妻子儿女一起出巡,沿途多走山水明丽之地,隐约也有补偿赵襄,领着家人踏青散心的意思。
只不过,原路折返,再来两个月巡视,那恐怕要耽搁公务。雷远哈哈笑道:“这个夫人若有此意,我可遣人跟随照顾。”
言下之意,便是我不奉陪了。
夫妻两人的对答虽然平淡,却颇显恩爱。坐在稍远处的关平之妻刘氏听了两句,心道,都说续之出身乡豪,没什么大家规矩,看来很适合赵襄。
这时候,院门外又有人求见,侍从戟士旋即放行。
隔着扶疏林木,远看那匆匆来人的装束,乃是荆州军排在北面前线的军吏。
雷远连忙起身,与关羽前后脚折返到水榭里。
“何事?”关羽喝问。
“启禀关君侯、雷将军,我方谍报,曹军向关中增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