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蒙是吴侯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他对吴侯绝对忠诚不二,也信赖吴侯的雄略和手段。
但正因为接近和熟悉吴侯,吕蒙清楚,吴侯是有鲜明弱点的人。吴侯的少年时代,始终有强悍的父亲和兄长遮风挡雨,故而他自幼接受的教育、培养,都是如何做一个身居安全地带的辅弼角色。
当父亲、兄长先后逝世,吴侯被迫站到最前,这时候他才发现,自身的武勋不足,缺乏能压服部属的威势。
威势这种东西,对曹操、刘备来说,是数十年戎马生涯中自然而然的收获。曹操战吕布、破袁术、斗袁绍的时候,想的是攫取霸业而非威势刘备在东奔西走,一次次以少敌多的时候,想的是抵死求生,也不是威势。
吴侯则非是如此。他年少乍领江东六郡,直接面对居心叵测的亲族、桀骜不驯的部属、各怀鬼胎的地方豪右。虽然孙讨逆说,吴侯能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可在这乱世中,若没有决机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的才能,又怎能令人信服呢?
吴侯从那时就确定了,他的当务之急,便是建立自身的威势,凭此统御江东。所有才有后来的大举简拔年轻将校,所以才有后来的急取皖城,乃至之后三攻江夏。
在这些战斗中,吴侯无不是聚集了远超过对手的力量,然后以泰山压卵之势破敌。通过这一系列的胜利,吴侯展现了自己在军事上的能力,争取到了绝大部分部属的认可,铲除了那些不认可他的人。
但这些战斗,也使吴侯形成了非常恶劣的习惯。
一者,吴侯在战斗过程中,常常将建立威望的目标,放置在战斗本身的目标之前。他习惯了将每一次战争都当作稳固自身权位的一环,考虑战斗给自己、给政权内部的带来影响,多于考虑具体如何迎敌。
二者,吴侯每逢作战,必定设定严密完善的计划、出动强力的部队。如果时局变化都在预料,他指挥若定,不下于当世任何名将。但他归根到底,不是一个从厮杀场中锤炼出的武人。越是关键时刻,他越容易慌张因为慌张,他举更加畏惧在战斗过程中出现不在计划内的强敌。
这两个习惯,在后来对江淮的战斗中反复暴露,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结果。而此番攻打江陵,依然因此造成了败局!
吕蒙想得清楚,但正因为想得清楚,他心中的郁积更难以宣泄。
就在这时候,江陵南门方向仿佛一阵闷雷滚过,千百铁骑踏地扬尘,无数步卒狂奔跟随,他们汇聚成一条贴地飞行的灰龙,向吕蒙所在的营寨直扑过来!
整整三年的谋划,费了无数的功夫,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设下了几乎必胜之局。而敌人硬生生地以武力杀穿了一切,踏着己方将士的鲜血,即将杀到前部大督面前来了。
虎兕出于柙,是谁之过欤?
江东的武人们尽力了。
此前谢旌等人的失败,是力不能及。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疏漏,整个过程当中,就只是吴侯先为了展示自身的威武,后为了保障自身安全,两次稍稍调整了援军登岸的序列结果,这个看似极微小的操作,造成了可怕的后果,几乎葬送了己军的希望。
吕蒙深知,在孙讨逆死后,吴侯要统合江东有多么艰难。他能做到这程度,已经胜过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可还不够啊!要与曹刘争锋与天下,只是如此,还不够啊!
吕蒙觉得喉咙腥咸,几乎要喷出血来。
他想要跳起来喝骂,却不知道该骂谁。他想要再作安排挽回战局,却发现手边真的已没有棋子。
凌统完了,潘濬那老儿也完了,雷远已经重新控制了江陵城。
而雷远并不满意,还要继续扩大战果。此人真勇鸷之将也。
雷远已经如此,关羽又会怎样?
吕蒙深深叹了口气。
他摇了摇头,转而按住刀柄,对身后的将士道:“还愣着干什么?这是敌袭!快鸣金示警!”
其实鸣金也没什么用了。
营地距离江陵城太近,骑队顷刻就杀到眼前。
吕蒙所部登岸才两日,又忙着围攻城池,所以营寨并不坚固。这座营寨甚至没有寨墙。只有一圈极松散的栅栏。栅栏由竖直捶入地下的木桩组成,木桩与木桩之间横向钉几块木板,然后用草绳捆扎。
这在铁骑面前,根本不构成阻碍。
尤其对于马岱所部的羌胡骑来说,他们在这方面的经验太丰富了。
最先冲到营寨附近的骑兵斜刺里奔过,挥舞着套索,将一头套在栅栏上。马匹继续奔驰的冲力立刻就将木桩连根拔起,甚至将整片的栅栏拉扯得飞到半空。
后继的骑士立即从栅栏的缺口中突入,他们就像是寻着堤坝上的裂缝喷薄的潮水那样,蛮横地冲撞进去,用长槊、利刃和铁蹄,将营寨里慌乱的吴军士卒杀得血肉横飞。
再接着,步卒大举杀入。
吕蒙连连呼喝指挥,可没有多少人听他的命令。
营寨里乱成一团。零星的火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