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濬毕竟是个文官。虽然他常常自诩文武双全,但有些东西,没有真正接触过,就很难得到真实的一手信息。
比如过去多年里,虽然潘濬一直听说江东军的战斗力孱弱,却总以为是荆州将士们鼓舞士气的自夸。
毕竟江东也是鼎足之一,再怎么弱,也会有个限度吧?同等兵力作战或许不如,两倍兵力呢?五倍兵力呢?总不见得还应付不了?
何况当年击溃江东大军的曹军名将张辽,这回不是作为盟友随同行动了么?
但他现在才体会到,江东军的战斗力真的比他预想的更低!低到令人发指!一万多人涌进江陵城,快要半个时辰了,竟然处处都陷于绞杀缠斗,始终不能控制城里的局势。而庐江雷远已经进城了!
说到此事,那就更让潘濬不快。
这次袭击的具体时机,已经把握到不能再准。
玄德公的主力在关中面对魏公麾下大军,益州范围内的所有实力都必然向北倾泻,没有丝毫能及于荆州。关羽所部也一如预料地北上,乐进会全力纠缠住他。而交州军的首领雷远,又因为与成都中枢的隐约纠葛,并未坐镇本据。
这样的机会,绝非常有。
然而落到具体执行时候,那雷远只带少量扈从折返荆州,只在宜都召唤了数千郡县兵旧部或宗族部曲,就能横冲直撞地杀来,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现在雷远就在城里,而关羽恐怕也在挥师折返……潘濬简直想不明白,这江陵周边的战局,究竟是谁在谋算谁!乱世中缺乏武力,那还有什么说头?
江东人许诺了太多,可是唯独没有告诉我,他们的力量如此孱弱!
在这一瞬间,潘濬甚至有些后悔。
他忍不住想:
如果没有亲手杀死费观该有多好?如果我保持谨慎,始终潜身于幕后……无论孙刘两家谁人得势,我都能屹立不摇。
若刘氏得胜,我少不了被世人夸赞,获得殊死守城的忠志之名。
就算孙氏得胜,我先称疾不见,哪怕吴侯的礼数和条件都给到位了,我再涕泣交横,哀咽不能自胜地做足姿态。这样的话,既有面子,也有里子,岂不胜于此刻的尴尬情形?
他也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对吕蒙道:“荆州士人的宗族部曲不难召集,此时此刻,也容不得瞻前顾后。可是,子明将军,若贵军的武力不能制服敌人,荆州人又怎么能指望你们呢?”
吕蒙脸色铁青。
此番江东背盟,吕蒙作为吴侯信重的武将全程参与。吴侯对潘濬下了多少功夫,陆议那边又对潘濬下了多少功夫,他是看在眼里的。
恰好这些年他读了点书,看东西的眼光和角度都与旧日不同,于是便看出了不少新鲜内容。
止步江淮,转向荆州的大政,是出于陆议的提议。这个提议背后,则是陆氏为首的江东世族不愿意啃合肥这块骨头而把荆州视作肥肉,视作宗族力量扩展的好去处。
荆州并非没有难啃的骨头,比如江陵便是。然而陆议所希望的荆州攻略,正是吴侯和淮泗人领兵啃骨头,江东人吃肉。于是陆议才会乐颠颠地在江南,吕蒙才会灰头土脸地鏖战江陵。
就此,吴侯自然有所应对。
比如,对于潘濬等人的拉拢工作,就一直由两批人同时在推进。虞翻在做,眼看失势的鲁子敬、孙仲异也在做。
正是鲁子敬和孙仲异两人代表吴侯,向潘濬隐晦暗示:
无论陆议做什么,最终总会落到江东世族的立场,意图将荆州化作江东人的荆州但吴侯却能给出前所未有的条件,吴侯将会把整个荆州,彻底交托给与吴侯合作的荆州士人!吴侯希望荆州世族强盛,进而与江东世族分庭抗礼!
至于潘濬本人,吴侯给出的,乃是辅军将军、荆州牧,并允许开府辟除僚属。其余依附江东的荆州士人,也都会得到重用,直接授予掌控荆州地方军政的实权。
这样的任命,几乎便等同于上古时封建诸侯,简直耸人听闻。
莫说荆州士人,这是天下间无数世族、豪强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好事。如此条件拿出来,哪怕飞蛾扑火,潘濬等人也非得试一试才行。
可世族之所以是世族,就因为他们总在权衡各方面的利益和立场,无论如何,都不做亏本生意。即便到了这时候,他们仍然下意识地规避太过惨重的损失,规避与敌人死拼消耗。
所以潘濬哪怕触怒吕蒙,也不愿轻易虚掷自家实力。
一时间,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吕蒙身边的几名扈从都觉潘濬无礼,下意识地手按刀柄。
过了会儿,吕蒙压下心头不快,沉声道:“江东军的武力足以制服敌人,承明公,你会看到的。”
雷远所部之所以势如破竹,是因为江东之兵分散各处,猝不及防。但吕蒙仍然有足够的力量可以调动。
只要把更多的士卒压进城里,就能堵住骑兵驰骋突击的道路,就能迫使他们下马来战,就能将他们裹进最惨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