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低下头,陷入沉思。
文武们以为他还有吩咐,俱都闭息凝神,小心等待。
孰料过了会儿,曹操忽然道:“都在这里做什么?军情如火,都去准备!”
众人慌忙作揖而退。
曹操挥了挥手,自往厅堂中去。适才一气说了这些,他觉得有些累了。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离开。
许褚依旧侍从在后,而贾诩拢着双手,站在院落中发愣。
曹操止步,狐疑地看看贾诩。
贾诩是凉州武威郡的名士,后来察举孝廉,入朝为郎官,之后多年历任文武各职,周旋于虎狼之间而屡有奇计。世人都认为贾诩乃是智谋杰出之士。后来贾诩为宛城张绣的谋主,一力策动了张绣降曹,以此功勋,被任命为执金吾、都亭侯,又迁冀州牧。
待到曹操自领冀州,贾诩转任太中大夫。
然而曹操毕竟多疑,张绣降曹以后,虽颇建功勋,却盛年病亡,不少人猜疑他是因为与曹子桓有矛盾,被迫自杀。而贾诩这个太中大夫,一当就是八年了。虽然曹操极其信赖贾诩的谋略,常常向他请教,却始终没有授他以额外重任的意思。
而相应的,贾诩则愈来愈显出垂垂老态,大概不久之后就会像程昱一样阖门不出了。
这时候曹操望着贾诩,沉声问道:“文和还有什么事?”
贾诩垂着双眼,口唇翕张,似乎念念有词,却不回答。
许褚踏前半步,曹操摇了摇头。
过了会儿,他又唤道:“文和,文和!我叫你呢,何不回答呀?”
贾诩像是方才反应过来那样。他吃了一惊,恭敬地施礼道:“啊,丞相,我适才有所思忖,故而没能及时回话。”
“你在想什么呢?”曹操饶有兴致地在台阶上站定。
贾诩平和而诚恳地道:“不瞒丞相,我在想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之事。”
曹操脸上的怒容一闪即逝,旋即大笑。
“哈哈哈哈,文和真是妙人,妙人啊。”顿了顿,他招手道:“文和随我进来坐。”
“是。”贾诩亦步亦趋地跟着曹操,踏进厅堂。
随着夕阳渐沉,厅堂中愈发昏暗了。两人落座之后,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身影。
曹操斜倚着软榻,徐徐道:“文和呀,你的心意,我很明白。这是忠直之见,我会深思。然则,以你看来,刘景升二子,刘琦和刘琮,是何等样人呀?”
贾诩答道:“刘琦庸弱无能,徒然被刘玄德当作幌子。刘琮,豚犬尔。”
曹操又问:“不错。那么,袁本初二子,袁显思和袁显甫,又如何呢?”
“袁显思虽有小计,奈何天性峭急。而袁显甫,乃一勇之夫也。”
“那么,以足下所见,就算刘琦刘琮携手并肩,袁谭袁尚进退如一,他们能是我的对手么?”
贾诩苦笑:“此辈都是常人,怎能与丞相这样的英雄匹敌?”
曹操悠然道:“既如此,吾儿子桓、子文、子建之流,日后又该如何匹敌刘备呢?”
贾诩大吃一惊。他只觉得后背发冷,不及细思,立即以超过年龄的矫健动作跃起,伏地叩首。
“丞相,是何言也!贾诩不敢与闻!”
“文和请坐,不必多虑。”曹操冷静地道。
“这……”
曹操拍了拍案几,加重语气:“文和,请坐!”
“是,是。”
贾诩落座。
“刘景升就罢了。袁本初倒可以谈谈。”曹操不再理会他,自言自语道:“袁本初素有高名、大志,堪称一时之杰。因他长我九岁,昔日我在雒阳时,事之如兄长。后来天下丧乱,本初平定河北,遂拥四州之众,南下以争天下。然而官渡一战,他败于我手,两年后忧愤病亡。他那两个孩儿,嘿嘿,诚如文和所说,虽有才能,终究都是常人。最终难免兵败身死。”
贾诩垂首,黯淡灯火摇曳,使他的神色看起来捉摸不定。
而曹操仰首,望着厅堂顶端的雕镂柱壁:“官渡之战的时候,袁本初五十五岁,之后忙乱了两年,死啦!赤壁的时候,我曹孟德五十四岁,之后也是疲于应付,忙乱了几年,到现在……”
话说到这里,连许褚都觉得意头大是不好。甲胄铿锵声中,他大步绕到前头,跪地喝道:“丞相!许褚愿领虎士为先锋,踏破江陵,斩杀关羽,平定孙刘逆贼!”
“武卫中郎将豪气可嘉。”曹操低声笑道:“起来,起来!”
待到许褚退回,他继续道:“刘备,有雄才而得众心。如今他居有荆益二州,又拿那套兴复汉室的说辞四处蛊惑……我拥天下之智力,以顺讨逆,倒不惧他。可局势分明已如鼎立,只恐一时间难以平定。另所虑者,无非刘备年少我数岁,万一诸子不肖,则冀州袁氏、荆州刘氏之事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