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则!”夏侯惇把目光从山坡上收回来。他喃喃地地道:“于文则这厮,简直,简直……”
部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昨日夏侯惇和于禁确认了接下去的作战方略,下属的将士们都很振奋,认为这是绝对无隙可趁、必然胜利的计划。
将校们也都相信于禁。虽然于禁性格过于板正,使他的人缘并不好,但大部分人都清楚,以他的沉毅有威,是最适合紧急整顿六安守军,并带领他们执行任务的人选。
但夏侯惇却始终沉着脸,似乎有些不快。甚至他的言语都很少,以至于部属们小心翼翼,唯恐触怒了他。
直到现在,部属们才恍然大悟。夏侯将军原来是对于将军不满么?
“于禁打的败仗也不少,至少比我更多。但丞相特别信他,以为他可以在军务上提点我。你知道为什么?”夏侯惇问道。
这个话题若传出去,只怕于禁不快,但眼下又不容那部将不跟。他苦着脸问:“为何?”
“于文则总是恰到好处地唱反调。”夏侯惇冷笑两声。
“什么?”
“大军混乱的时候,他就显示自己治军严整;大军无备的时候,他就显示自己警惕不懈;曹公心软的时候,他就显示自己强硬;士卒惧怕的时候,他就跳出来显示自己无所畏惧……总之只要唱反调就好了。究竟局面如何,他未必看得明白,但只要恰到好处地表示与别人不同,事后总能给自己赚来些名声。”
夏侯惇看来憋得狠了,又或许深觉曹公对自己的军事能力缺乏信赖,竟一口气说了许多。哪怕部将神色尴尬,他照样说个不停。
“便如此番。他哪里是看出了什么?就只是想显摆自己谨慎周到!他去了六安以后,若江东人果然攻了过去,是他数百里疾驰增援,功为第一;若江东人没去六安,而在灊县埋伏,那也是他看透敌人的布置,预作防备……你们信不信?这厮的精神,全花在这上头!”
“无论如何,于将军确实做了完全准备,总不能说他做错了?”
心里这么想着,部将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道:“原来如此。”
“所以……”夏侯惇没注意部属的神色,自顾自地继续说话:“所以,我忽然想明白了。我们不必着急。”
“什么?”部将吃了一惊。
“现在于禁应该已经到了六安,对么?”
“于将军轻骑直驱,动作只会比我们更快,想是已经到了。”
“那我们稍稍放缓些行军速度。”夏侯惇道:“如果贼军在这里试图伏击,让于禁的部队先威胁到灊县,我们所承受的压力就会小些。”
“如果确如灊县使者所说,贼军去了六安,而江东援军又到灊县呢?”
夏侯惇嗤笑一声:“六安和灊县,哪个更重要?”
“自然是六安。”
“所以就算有江东援军,其大部必然会攻打六安。灊县这里,至多放一支偏师。我这里有五千精锐,难道拿不下江东的猴子?”
“这可就难说的很……”部将心里继续犹疑,口头只道:“将军所言有理。我们稍慢些,也无妨。若晚间赶到灊县时,正撞着江东人马,就杀他们一个屁滚尿流。”
“哈哈,最好如此。”夏侯惇道:“传令吧,让将士们稍微歇歇。”
他的军令一下,原本向前的骑队忽然止步。将士们纷纷从马背上跳下来,活动僵硬的双腿,几名将校向灊山方向连说带比划,像是要安排战马吃草。
通常来说,战马吃的是粟米或者豆料,平时每日两斗,战时更多。但马肚子是出名的存不住粮食,哪怕吃得再饱,一旦背负着骑士奔走,就很容易虚耗。所以稍稍得空,将校们立刻把马匹放出去,抓紧时间吃草饮水。
这情形使得吴班和雷铜脸色惨白。
吃草!他们居然放马来吃草!
道路附近有几处草场里,还埋伏着我们的人哪!万一……万一哪匹马往乱草丛生的地方跑得远了,保不准能踩出一串益州战士来!现在可不是曹军即将渡河的时候,将近五千的曹军精锐骑兵全都在这段路上,他们再怎么调动不灵,也足够把自家这两千不到的步卒碾得粉碎!
吴班反手就去拔刀,如果迟早要被发现,那还不如趁着敌军无备,来一个鱼死网破。
而雷铜猛探手,按住了吴班的手背。
“不能动!”他压低嗓音:“将军未曾发令,我们不能动!”
吴班同样压低嗓音,却压不住怒意:“如果曹军先发现我们,那我们可就死定啦!”
雷铜默然半晌:“当日玄德公入益州,我们都是慑于荆州军威,才不得不束手请降。老实说,此后我常常担忧主公厚此薄彼,对我们益州降众不能一视同仁。然而后来主公对我们公平任用,从无半点歧视。续之将军也确实把我们当做可信赖的力量,才给我们这样重大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