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公仅仅以数千人入蜀,雷远则承担与之呼应的重任。这样的重任,本应该归属关张等方面之将,如今交到雷远手里,本身代表了玄德公的绝对信任。而如此重任绝不容半点失误,皆因一旦稍有不利,很可能造成无法承担的恶劣局面。
雷远这些时日里,已在抓紧做准备了。
准备无非两方面:一曰编练士卒,二曰整顿器械。皆因任务目标乃是一处坚城、大城,就算己方施以奇袭,也非轻易可下,必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换句话说,哪怕强攻,哪怕用人命来堆,也得完成任务。
然而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实在不希望引起地方势力的疑虑,以至于节外生枝。所以这两方面的工作,进展还不够快。为此,他虽然外表悠闲,心中实则颇有忧虑。
这时候扈从们正在溪边收拾出了一片干净地方,众人纷纷坐下休息。
雷澄趟着水,哗啦啦地回来,提了个水囊递给雷远。雷远取来喝了几口,将之系紧,挂在腰间。虽说身份渐渐尊贵,他自奉依然简朴,用的水囊与将士们一般无异。
坐了一会儿,雷远又忍不住起身,在溪边来回走动。
这几日里游山玩水,固然抱着做给外界看的想法,他自己也确实希望能稍许放松下,进而获得一些行事的灵感。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觉得难以放松。
便如此时此刻,李贞起了个头,于是雷远的头脑中便重新充斥了过去几天里反复纠结的问题:以眼下这点兵力,究竟够不够?哪怕不够,一定要打得话,又该怎么打?
在战场上的雷远,是众人眼中敢于果断决策,是挥军进退雷厉风行的将才;可是在战场以外,他仍是个普通人,会犹豫,会疑虑,也会像现在这样一筹莫展。偏偏此刻追随在身边的殊少智谋之士,有些问题,根本没有人可以讨论。
几个想法在脑海中翻来覆去数回,又一一被雷远自己推翻。他觉得头痛不已,脖颈有些疼,甚至连额头都开始发烫。
雷远虽不愿在众人面前露出烦恼,可扈从们已然看在眼里。
扈从们是雷远身边的近人,都熟悉雷远的性格和习惯,知道这种时候,必定是将军心中有要事委决不下。于是在场众人的气氛也慢慢变得严肃,雷澄挥了挥手,让部曲将士散出警戒,站的远些;又让附近众人不要惊扰了雷远。
转眼间,过了小半个时辰。
雷远始终在溪边来回走动。
有一次他笑着对扈从们说:“大家各自休憩,不必候着。”
扈从们互相打着眼色,略微散开些,但谁也没有离开。
李贞忽然匆匆赶来禀报:“将军,德信先生求见。”
德信先生便是狐笃了。此前雷远巡行汉昌,在当地整顿部伍,重建各处要隘;随即狐笃弃了汉昌长的官职,暂时以奋威将军长史的身份跟着雷远回到宕渠。过去这段时间里,由宕渠到汉昌一带的政务,实际由狐笃负责,而代表巴西太守庞羲的邓芝,事实上已被完全架空。
今日雷远出来游玩,事前自然知会过狐笃。却不晓得他何事求见。
雷远道:“快请。”
随即他深深吸了口气,按下焦虑,在淙淙溪流边坐下,摆出闲适的姿态。
待脚步声响来到近处,他回头看看,先打了个哈欠,才笑道:“一时贪看山水,竟然走神。德信快来,坐着说话。”
狐笃也不客气,在雷远身边一席落座。
“此来有个问题,冒昧请问将军。”
“请讲。”
狐笃略微把身体靠向雷远,低声问:“玄德公准备动手了么?”
雷远心头一跳。他用余光注意到,身侧不远处,李贞的手按上了刀柄。
此刻的狐笃,不是刘益州所任命的汉昌长,而是玄德公下属、奋威将军长史,按照职位来说,弃益州而拥荆州的心意甚明。但有关玄德公图谋益州的手段,终究是机密,雷远本人,也是在不久前通过简雍传递的密信知晓;就连甘宁都还蒙在鼓里。狐笃怎么会知道?
雷远临机应变,打了个哈哈:“玄德公已与刘益州商定今后的合作方法,近日将会启程入蜀,与刘益州会盟。至于何时向汉中发兵,那得看后继的形势而定,倒未必会立即动手。”
狐笃笑了笑:“将军,你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雷远凝视狐笃,一时不语。
狐笃叹了口气,坐正身体:“将军若当我是长史,还请坦诚相待。不然,我回去做我的汉昌长,好歹也能守护一方百姓平安。”
雷远依然不语。
李贞走向前几步,距离狐笃已到扑击可至的范围。
而狐笃坐得身姿极正,仿佛完全不介意李贞的逼近。他瞪大双眼直视着雷远,连眨都不眨一下。
雷远挥了挥手,让李贞退开。
“德信,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