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江面上的雾气渐渐散了,阳光穿透云层洒落下来,照耀着江面上的无数白帆。
扈从们齐声倒抽一口凉气。
哪怕东吴水军主力并不在此处,这支船队的规模仍然超过了众人想象。只见上百艘大小船只,樯帆旌旗林立。位于船队正中的,是两艘具备三层或四层船板,在船板上搭建战楼的楼船。战楼上矗立大批弓弩手,一旦接近弓弩射程,必将遭到雨点般的射击。分列楼船两侧的,是二十余艘艨艟。这种战船的船身覆盖牛皮,船体两侧开有密集桨孔,哪怕逆风也能凭借船桨进退如飞。其余还有形制不同的各类走舸,簇拥在大船周围。
这样的战船集群出现,其庞大的体量形成巨大威慑,与之相比,在岸上往来驰骋的区区百余名骑士,仿佛蝼蚁般微不足道。
船队铺开成首尾相接的长队,渐渐靠近岸边。岸边有一处高坡,下有江水掏空的深穴,其间浪涌激荡,声若雷鸣。一艘楼船以船侧迎着浪涌向前,虽然稍有颠簸,却稳稳压住了横浪,硬生生靠近。在船板与岩石的摩擦声中,数以百计的东吴士卒如猿猴般猱身纵跃,借着船只摇晃的力道,直接登上高坡。
而更多的船只在数里范围内分头靠岸,有些船只凭借沉重船身压过密集的芦苇荡,也有些小船直接冲上乱石滩头。下个瞬间,无数将士纵身下船,踏浪登岸。
在军议的时候,雷远猜估江夏吴军出动的数量大约五千,那时说起来容易,只是个数字罢了。可是当这支兵力真的投入作战,在岸上看去,只觉得船太多了,登岸的人也太多了。
贺松带领骑队沿着江畔的宽阔长堤来回冲杀,几次杀散了企图深入的零散小队。
但因为大批吴军将士下船以后,原本吃水很深的战船船体明显抬高,吃水变浅。于是有些战船继续靠近江岸,船上留守的弓弩手居高临下,向试图冲击的骑队发箭攒射。依靠箭矢的掩护,吴军开始在河滩上结阵,显然试图用较大规模的军阵一鼓作气前冲,逐退贺松所部。
这些船只就像是移动的堡垒,在它们的箭雨威胁下,骑兵们根本无法靠近,他们尽量尝试着又冲了几次,不得不悻悻放弃,沿道路向着公安城的方向撤退了。
贺松的骑队,是庐江雷氏部曲中特别善战之一部。眼看他们数次交战败退,而估量形势又很明白,哪怕动用更多兵力,也未必能压倒这支船队的巨大优势。李贞不禁失色:“宗主,如之奈何?”
“不必慌乱,他们很快就会往内陆来。”雷远拨马回头,沿着林间小道穿行。
王跃跟在后头,想了片刻,忽然道:“如果我是吴军将领,就以水陆两军联营,在堤上驻扎。如此一来,既能威胁公安,也可以确保本军的安全……或许不必急于深入。”
“这想法非常好。”雷远微笑点头:“但你要考虑整个局势。”
王跃皱眉思忖。
李贞却明白了:“因为周郎!周郎不想看到战事迁延,以致荆州糜烂,他期望在最短时间内压服荆州。但是巴丘、益阳和作唐一线的主力对峙又一时间难以分出高下,所以,他会竭力催促公安这边,早打!快打!”
“这想法可就勉强,何以周郎要如此急躁?”王跃愈发不解。
雷远知道,自从诸葛亮断定周郎伤势恶化、命不久矣,左将军府的诸多准备,都围绕着这个判断。自己对庐江雷氏宗族部曲的备战要求,也是如此。李贞跟着自己时间较久,隐约猜测出来了一些,但王跃等人却没这么敏锐。
他向李贞摇了摇头,又转向王跃道:“舒望,不必纠结于此,我们且看吴军下一步动向。”
一行人折返入深林,渐渐远离江畔战场。
没过多久,东吴将士们就如同潮水般从滩头冲向宽阔的堤背,排开森严队列。在队列中,一队队将士整束停当,一面面旗帜被高高举起,观之甲光曜日,威势惊人。
中军旗下,有个须发斑白的老将勒马立定,正与左右说话。此人身形高大魁梧,腰板挺直,颌下长髯飘拂;看神情,虽作武将打扮,却恂恂有文士风范,正是这一路吴军的主将,东吴江夏太守,裨将军程普。
程普是右北平人,在宛、邓一带讨伐黄巾时与破虏将军孙坚相会。大概因为双方都是以寒门身份起为州郡吏员的关系,彼此一拍即合。与猛鸷善战的孙坚不同,程普不仅能武,也有容貌计略、擅于应对,因此很快成为孙坚倚重的左膀右臂。其后程普放弃了边地的职务,转而追随孙坚,前后历经三代,功勋卓著,威望出于同侪。
这时候各部整顿已毕。
程普手搭凉棚,远远往西北面,公安城的方向眺望了半晌,说道:“如果登岸时全无敌人阻止,我倒有几分怀疑。现在看来,刘玄德的兵力确实已经枯竭,否则也不至于仅以百余骑骚扰。甚好,我们这就出发,尽快攻向公安!”
“父亲,终究是深入敌境,不可不慎重。我们是不是留些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