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不禁哈哈大笑。
蛮夷部落间的战争之惨烈,与汉人间的战争并无不同,论及杀戮之盛甚至犹有过之。这是因为蛮夷的生存环境和社会结构两方面造成的。
一方面,蛮夷所生活的环境山高水险、地形复杂,交通极度不便。有时候两个寨子鸡犬之声相闻,却须得翻山越岭经过数日才能抵达;而不同部落的控制范围,因此而犬牙交错。另一方面,蛮夷的所谓部落,其实是由诸多寨子、或者“落”这样的小单位构成的联盟。这个联盟并非铁板一块,而是极度松散的。在所谓渠帅之下,也并没有稳定成熟的治理体系来支撑,渠帅所能依赖的只是自家的声望和勇猛表现。
在这种情况下,渠帅所能掌控的部落规模,天然有其上限。一旦某个部落的规模超过这个限度,很快就会陷入分裂,重新分化为几个部落。如此一来,蛮夷间的两个部落对抗时,通常的理念是摧毁敌人,而非吞并敌人。他们会理所当然地杀死敌对部落中的绝大部分人,只有极少数强壮的,才能以奴隶的身份活下去。
千载之前,中原地区的战争也是如此,所谓牢人之君、灭人之祀、杀人之子、若绝草木是也。可是汉人终究已经进步了,汉人选择了文明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艰难跋涉,而无故屠杀被视为暴行,终究有所收敛。
而蛮夷依旧是蛮夷。
蛮夷的部落结构和生产力低下的现状,决定了太多的俘虏并无价值,而是负担。这些“负担”哪怕不在战场上当场遭受屠戮,也会被用于各种祭祀活动。雷远听说过,蛮夷部落有时候焚烧活人来求雨;有时候将活人清空内脏后对半剖开悬挂,以求道路平安;有时候将人牲混合活埋以祈求盘王的保佑。除此以外,俘虏们没有别的下场。
如果沙摩柯在武陵的庄园还在,还能够维持开化蛮夷的局面,或许他会留下一些作为农奴,但他现在是在山里。所以,俘虏就只是“负担”,“负担”没有价值。
沙摩柯竟然想要用这些没有价值的俘虏,来换取珍贵的武器和甲胄,莫非以为奇货可居么?
雷远被沙摩柯的狡诈逗得大笑,一时停不下来。这位蛮王能够理解人口在汉、蛮两地完全不同的价值,再次证明他拥有超过同族的智慧。可惜,他的眼界和见识毕竟太窄了,这些盘算也就成了一厢情愿的笑话。
过了好半晌,雷远才停下笑声。
“布匹、粮食、漆器、盐。”他慢慢地道:“用来交换汉人俘虏的,就只有这四样东西。武器和甲胄,不包括在内。”
他凝视着沙摩柯,沉声道:“汉人之所以逃亡到蛮地,是因为过去汉家的官吏压榨、战争逼迫。现在,玄德公坐镇荆南,我雷续之身处乐乡,会大规模的开垦耕种、重建汉人的家园。所以,就算蛮王你什么都不做,大规模的汉人回迁也必将开始,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我等得起。”
沙摩柯不甘示弱地瞪视回去,狞笑道:“不会的。我马上就能击败由佷山到这里、所有的荆蛮部落,这些部落里有上万的汉人……如果我把抓到的汉人俘虏一个个都杀死,那就没有任何人能去乐乡!”
雷远面色一沉。
李贞一直随侍在雷远身后。此刻听见沙摩柯竟敢如此,不禁少年脾气上来。他呛啷一声拔刀出鞘,怒骂道:“卑贱犬种,安敢如此!”
在汉家的传说中,荆蛮祖先盘瓠乃是上古高辛氏家养的一条狗子,因而李贞怒骂沙摩柯为犬种。李贞一旦拔刀,随他行动的扈从们一齐向前半步,按刀威慑。
沙摩柯手下的几名部下随即手持武器向前。
两边的部下们瞬间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这情形又很快被远处汉、蛮两家的本队注意到,瞬间无数人轰然响应,抽刀拔剑之声连绵不断,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好在雷远和沙摩柯两人,都不会轻易被情绪左右。雷远足够冷静。而沙摩柯的莽撞表现更像是一种表演,他或许会惑于雷远的口舌之利,却不会因为一个小小扈从的胡言乱语而发怒。
雷远神色安定地转回身,先示意李贞收刀,随即转向沙摩柯:“蛮王,你释放汉人俘虏,而我给予粮食和布匹物资为回报,这是朋友之间很好的生意。然而,如果足下非要杀死汉人俘虏,那就是在威胁我,是要做我的敌人。如此一来,徒然给我插手蛮部的机会。这是何必呢?”
沙摩柯也同时让自家的部属们退开。他的脸色有点难看:“我不是在威胁!也不想做你的敌人!可是,如果没有武器、甲胄,我要粮食和布匹也没用,对不对?难道靠着粮食和布匹,能让我打回武陵去吗?”
雷远平静地道:“武器和甲胄都会有的。之前说了,我希望蛮王为我做三件事,而我会给出三项回报……眼下只说了第一项而已。然则,总须得蛮王同意第一项,我们才谈第二项吧?”
沙摩柯想了想,觉得确是这个道理。他挥了挥手,郑重地道:“布匹、漆器、粮食、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