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雷远不惜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将之消灭在天柱山中。而实际上,梅乾主动来迎接,反倒说明了他其实并未对雷氏宗族怀有恶意,至多只是私心太重罢了。
可惜,没有恶意的梅乾也必须要死。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是阻拦在雷远前进步伐上的绊脚石。
两人问答的短短时间里,前方沸腾的人群似乎慢慢安静下来。
有些人跌跌撞撞地从内圈退出来,特别暴戾的情绪被释放以后,留下来的只有茫然不知所措。还有些人仍在厮打着,动作却逐渐迟钝。
人圈的垓心处,那个像是发自梅乾的嘶吼声,也渐渐低落……那显然不是因为拳脚放轻的缘故,而是因为梅乾快要死了。
王延似乎不忍,他又问道:“小郎君,梅乾一定要死?”
“延叔是在为梅乾求情?难道和他有交情么?”雷远半开玩笑地反问了一句。在雷远的扈从之中,年近半百的王延凭借超过普通人的见识和阅历,拥有特殊的地位。他既然发问,雷远便不好置之不理。
“小郎君说哪里话……”王延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如果他死了,梅氏亲族部曲在将军那里闹起来,只怕会生出波折。就算能把责任推给士卒们,但终归是瞒不过明眼人的。”
雷远立刻就明白,王延所谓“波折”是什么。雷绪的三子、四子都还年幼,因此小将军战死以后,作为次子的雷远很有机会成为庐江雷氏的继承者。但雷绪本人的意见毕竟是最重要的。雷远本就不受雷绪的喜爱,在这时候如果触怒雷绪,很可能会导致雷绪越过雷远,以三子或四子为嗣。
这可能性很低,但不是不可能。
雷远默然片刻,才轻声说道:“延叔,你还记得么,在灊山大营待着的最后那晚,宗主曾让谢沐召我觐见。我去了很久,深夜方回。但回来后,我一直没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王延想了想,神色渐渐严肃:“我记得。那天是樊宏樊丰兄弟跟着你,但他们也从未再提起当天的事情。”
雷远颔首道:“此事干系重大,樊家兄弟知道轻重,故而不敢提起……那天晚上我去见了宗主,发现宗主病入膏肓,他的神智已经昏沉。”
王延神情骤变:“小郎君……”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没有抱怨或者辱骂。我说的就是真实的情况。”雷远向王延摆了摆手,一字一顿地道:
“延叔,你听清楚我的话。庐江雷氏的宗主、江淮豪霸联盟的盟主、我的父亲雷绪,他有时候清醒,有时候会陷入昏沉,很快就要失去掌控局势的能力了。”
王延走近一步,低声问:“此事还有谁知道?”
“目前为止,除了贴身伺候的医者、仆婢以外,只有幕僚首领辛彬、护卫首领刘灵、谢沐,还有我和樊家兄弟知道这件事。我们本以为,只要把这个消息压几天,等到兄长领兵回去,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没想到……”雷远苦笑道:“兄长竟然战死,他走得比父亲更早。”
“原来如此。”王延终于了解了前因后果,随即也了解了雷远这么做的缘由:“所以,梅乾这样的人,就会是个大麻烦。”
“正是。眼下的局势已经恶劣至极,父亲病重,兄长战死,庐江雷氏在江淮豪霸联盟中的地位随时可能遭人颠覆。如果不想看到宗族倾覆、数十载积累的家业变成他人口中的肥肉,就只有抢先一步,将可能觊觎庐江雷氏的一切敌人尽数铲除。所以,梅乾必须死。”
王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与此同时,他看见了人群散开,露出梅乾形状惨烈的尸体。
一度暴躁的人群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当散布在群体中的狂热情绪渐渐褪去,鼓励他们释放内心凶残的群体便不在了,每个人都突然失去了凭依。只剩下他们自己,孤独而茫然地站在同样孤独而茫然的许多同伴当中。
有人抬起双手,看到自己手上污浊的血,便惊骇莫名地坐倒在地,试图用地面上的泥土去擦拭。
“坐下!小郎君有令,所有人都坐下!”在他们的周围,不知何时已有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将士们四面站定,他们齐声呼号,发出严厉的命令。
那整齐的队列、如山不摇的气势,都与包围圈中混乱不堪的人们恰成反比。而闪亮的刀枪提醒着失魂落魄的人们,狂乱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刚才发生的事就像一场莫名所以的梦,军法依旧森严,只不过站在高处发号施令的人换了一个。那么,乖乖听令就可以了,其它的事情不要多问,不要多想。
于是他们驯顺地挨个坐下,然后任凭邓铜和贺松麾下的士卒们叱喝着,将他们分割开来,重新划分成完全不同的什伍。
偶尔有头角峥嵘之辈敢于抗拒,立刻被拖到队列以外皮鞭伺候,而其他人依旧坐在原地,流露出特别听话的老实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