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了。”
“是!是!”部属们将雷远扶到路边,让他背靠着一株老树,慢慢坐稳。其他人围着雷远所在的位置,也陆陆续续地瘫坐下来。老树上几只野鸟被人群所惊,拍打着翅膀,发出粗噶的叫声,飞远了。
郭竟习惯性地为雷远整理翻卷起的皮甲,手伸到一半,又有些犹豫。
“老郭,刚才我是昏了头。”雷远握住他的手,叹了口气:“那些胡言乱语,唉……你千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郭竟红了眼眶。他单膝跪地道:“小郎君,我都明白。”
王延取了盛水的革囊过来,递给雷远。
雷远一手接过,咕咚咕咚地灌下半口袋。他感觉到冰冷的水漫过干裂起皱的嘴唇,透进枯焦的五脏六腑,顺着每一个撕裂的伤口流淌,将那团沸腾的火焰慢慢地压了下去。
他深深地吐了口气,看看身周众人。即使经过了这场心慌意乱的奔逃,数十名甲士依然紧跟着,他们适才只有半数随郭竟参与作战,死伤若干,总体损失并不大。熟悉的亲卫里,少了宋景,他应当是在曹军第一波强弩射击时就死了。其余俱在。再看看周边环境和自己所处的位置,依然是在山道上,距离梅乾占据的台地,大概还有十里。
或许他目光散乱四处观瞧的样子太过不堪,王延忍不住拍打了一下他的面颊。
啪地一声,很痛。
“小郎君……”王延叹气道:“这样下去,会有大麻烦。你得做点什么。”
雷远点了点头。
“邓铜呢?贺松呢?还有……我兄长呢?”
“应该就在后面不远,隔着山坡。他们再走几步,我们就看见了。小将军……被他们好好携着呢。”郭竟答道。
雷远顺着郭竟指示的方向去看,只见到沿着地势蜿蜒的山路,还有密布道路两旁的、半人高的萋萋荒草。
“还得稍等片刻。”郭竟连忙解释。
“嗯。”雷远稍许沉吟,又问:“丁立和他的手下们,到了哪里?”
“丁曲长带人折返回去了,陪着邓铜他们一起。”郭竟道。
“怎么回事?”雷远皱起了眉。
郭竟近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低声道:“丁立临去前交待我说,前途多舛,只盼小郎君能够应付得当。为防别有用心之人刻意碍难,他先出面看住……看住小将军的遗体。”
丁立真是个聪明人。
雷脩已经战死,除了雷远以外,雷绪虽然另有二子,却都没有成年。而雷绪的身体状况,恐怕也很难坚持到幼子成年了。如果庐江雷氏的宗族不散,雷远几乎是必然的继承人。但问题在于,雷绪年迈,雷氏家族用于慑服淮南群豪的威望本已摇摇欲坠;如今雷脩战死,他们又失去了与曹军抗衡的凭藉。
雷远此次带人救援,最首要的目的就是救援雷脩。然而战局崩溃了,雷脩战死了,雷远的任务也失败了。如果向前追溯的话,正是雷远出兵六安的建议使得雷脩置身险境,于是这些失败,可以说从头至尾都和雷远脱不了干系。所以,当务之急是控制住雷脩的遗体,从而尽量减少这一话题对雷远的影响。
这件事情,丁立已经去办了。
但还有更多的难题需要一一解决。对雷远本人而言,这场惨痛的失败会毁掉雷绪对他的信任,毁掉过去这段时间里他努力赢得的一切;对大局来说,这场失败会毁掉庐江雷氏勉力维持的局面,进而使得灊山中的数万民众濒临绝境。这是毫无疑问的、毁灭性的打击。雷远感觉寒冷刺骨,好像自己被埋进了冰层,而且还会有重重的冰山会倾泻在自己的头上,最后把自己淹没、碾碎。
几乎可以确认,无论对内对外,惨烈的未来都才刚刚开始。今后数日里,雷远所面临的将不仅是曹军,还有因为畏惧而动摇的软弱者,和不顾一切攫取自身利益的野心家。旧的敌人,依旧是敌人;而原先的战友、伙伴,随时可能变成新的敌人;所有这些,都会像噬人的猛兽,张牙舞爪地扑向这位年轻的,缺乏准备的雷家小郎君,争先恐后地将他摧毁。这时候,雷远稍有应对失当,就必然迎来粉身碎骨的结局。
怎么应付?雷远还没有想清楚。能够挺过去吗?雷远没有把握。
但丁立却像是很有把握的样子。他比其他人更早地做出了选择,成为了雷远获得的第一个有力支持者。或许雷远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但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雷远从来都厌恶水面下的争斗,在过去的数年中,他甚至有意识地规避这些,却不曾想到,最终竟然是自己兄长的身亡,迫使这些东西浮到了水面以上。
“前途多舛啊……”雷远默然片刻,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伴随着吐出这口浊气,他把悲痛、动摇和惶惑也驱逐了出去。他握紧双拳,一点一点地挺直身躯,挺起胸膛。
兄长已经死了,从今以后,没有人再能够成为雷远的依靠,他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个噬人的乱世中挣扎着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