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雨幕茫茫,长谈过后,两人来到廊道透气,楼外白雨跳珠,翻乱入盘,高处不胜寒。
刚到亥时,远眺楼下烟火人间,家家户户尚有灯盏放明。
嬴纪眯着眼,这段时日随着记忆的融合,对许多往事,印象也逐渐清晰起来。
娘亲楚子舒便是死在一个大雪时节,若是不曾生下他嬴纪,现在或许会是春月坊的红牌之一。
魂悠悠而觅父母无有,志落魄而泱佯。
小时候的“小安宁”得知娘亲去世后,那份天下之大,却不会再有人在某个地方等他回去的孤寂,此时此刻重新萦绕在嬴纪的心头。
而姨母去世,更是再没人关心天寒时嬴纪穿的暖不暖,偶尔外出见了街上摊贩,会不会馋嘴饿肚子。
至于妹妹苏梅,她尚且年幼,该是嬴纪照顾她才对。
前世的嬴纪,父母二字对他而言何其遥远?而今生今世,本以为除了苏梅再没别的亲人,却被告知生父乃是当朝王爷,而对方尚且不知晓自己的存在,虽然听范夫人所言,宁王爷是个和善风趣的妙人,可嬴纪心中到底还是乱如麻。
嬴纪可笑的发现,自己心中竟是生了几分小小怨气,这让他自己都觉得啼笑皆非,觉得好没道理。
范夫人见他出神许久,忽然笑的自嘲,心思玲珑立刻猜出几分,毕竟看顾嬴纪十六年,要说这世上最了解嬴纪的人,如今除了她再无第二人。
她轻声道:“骨肉亲情,本就是一记无理手,你不必顾虑太多。”
嬴纪点点头,抬头看天,黑云压境,连月亮也找不见。
高挑的范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转身走回屋去,坐在一张隐几上休憩。
这玩意儿类似椅子,有靠背和扶手,却少了四条椅子腿,总体呈半圆形,中间放着厚厚的垫子,十分柔软。
范夫人坐上时,立刻压出一片凹痕,只是何者更加柔软,怕是无人知晓。
檐上风铃响地杂乱,嬴纪看着它怔怔出神,觉得好生眼熟,自己从前好像见过似的。
他想了想,忽然退后两步,席地而坐,轻轻眺望廊道外。
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某一幕渐渐重合,嬴纪忽然瞪大了眼,回头看向屋内,唤道:“范夫人?”
范夫人看向他,疑惑道:“怎么?”
嬴纪起身走近,不确定道:“范夫人……我以前是不是来过这儿?”
“哦?”范夫人笑道:“难为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有次病得厉害,我偶然看到,便披了被子抱紧你,给你取暖。那一年格外天寒,我怕你好不利索,就带你来了这暖阁过冬,彼时你年纪还小,大概才将要记事,记得记不得都正常,也是那次我与你娘亲打了照面,当然,也叮嘱她不许将此事外传,更不许令你知晓,熬过了倒春寒我便将你送了回去,自此便再无明面上的交集了。虽然师丈不让我对你提供任何帮助,可事关生死时还是允许插一手的,我也不算违背了师命。”
“原来是夫人……”嬴纪上次回春月坊,触景生情,下意识以为记忆里照顾自己的人是娘亲,没承想竟是范夫人,怪不得后面有去了什么高楼的片段,嬴纪还以为是日子久远,自己记错了。
有了苗头,与之关联的一幕幕便像倒豆子一样翻出,记得当时范夫人就是坐在这张隐几上,给一旁的自己剥了个蜜橘,那时候嬴纪还很懵懂,只出神地瞧着廊道外,范夫人以为他是觉得那风铃雅趣,其实嬴纪是透过风铃,看着白云层层叠叠的天空。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当时的少年,小心啃咬着橘子,生怕云雾间飞出一条张牙舞爪的大龙,一口把他吞下肚去。
嬴纪一脸恍然,如同隔世。
下楼时,韩姨在十二层雅室等候多时,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应该也是有几分功夫的,只是深浅嬴纪就看不透了,他尚且还只是后天。
天色已晚,嬴纪打算在春月坊先住一晚,顺便捋一捋进京前要做的事。
和范夫人的长谈可都是正事,其中最关键的则是一道藏在北岭山多年的蜀王传承,当然那不是真的蜀王传承,这位功高震主的异姓藩王十多年前死在陵州,那是挫骨扬灰,半块骨头都没留下,自然没有什么传承遗留,一切都是范夫人那位师丈设计,就是等到嬴纪出头了再打开,不然也不会凑巧被李天尘发现。
真不知道李天尘是个什么气运,这边范夫人刚刚打开传承,后脚就给李天尘撞上了,亏得前几道传承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真正关键也只有嬴纪这一身血脉能激活。
有此说法,嬴纪对自己的身世自然是认了,再无怀疑。同时也愈发想要早些除掉李天尘,不止因为他变数太大,还因为嬴纪想在去京城前,尽可能给苏梅留些底蕴。
那个红玉就挺合适,收服后让她好生教导苏梅,先养在陵州,等嬴纪实力足够了,再逐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