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绝不容许有半分混淆与姑息的。
这,本就是原则。
如果还算是个人,就该知道有些人情不能逾越的法则。
想通了,这酒,也就真变得好喝起来。
他决定猛灌的一口酒,岂非就如同他心中已认定的那条道。
堂昭钰却并未被他说动,他也有他自己的坚持,“若换做是我,一样会有仇必报,这就是饮风阁与判官盟不同的地方。只是,你们江都的规矩也奇怪,从不杀人?穷凶极恶之徒也不杀?”
“是。”
“那我还是更喜欢渝州。”堂昭钰也长饮了一口酒,他的目光也变得坚实而锐利,“我们渝州的规矩,杀人者死。”
“师父曾说,每个人都应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至少有一次。”
“可不是每一个人,都配活着,都能够称得上是个人。”堂昭钰转头看向了他,他的眼中带着一丝讥诮的笑意,“听说,当年前判官盟主阴阳渊老前辈也曾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虽已久远,却也曾一时轰动江湖,我倒是很奇怪,判官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去杀人呢?”
葛中离听到这样的话,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的神色凝重,痴痴地看着手中的酒坛,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从他在判官盟的第一天起,他就被告知不能杀人,谁都不能,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去杀人。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弥足珍贵,他尊重一切活着的权力。
在判官盟的规矩里,只有带上昆仑奴面具和去苦海渡,没有第三种选择。
枝头上的叶子从他身侧飘落而下,擦过他的肩头,落在他的脚边。
这落叶岂非也正如那生命一般,只有一次,永不再来?
一片叶子从发芽到凋落,一个人从初生到死亡,这本是自然中不可逆的规律。
叶子总会掉的,人也总会死的,可真正重要的是,活着的时候该怎样去活。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生命本就是在不断消亡中孕育新生,生生不息,往而复来,连草木皆是如此,人又如何不能?
有些人活着,是因为自有他存在的意义,家人,朋友,甚至可以说是为了自身的价值,在他们渺如浮尘的一生中也总会或多或少有带给别人愉悦的时候。
而有些人,带给别人的,只会是无尽的痛苦。
那些人,岂非也正如这残缺的枯叶,只有落下,才能更好地迎接新生?
他思考了许久才一字一句地说出来,他说过的每一个字,他都要完全负责。
“我不知道。倘若世上真的有不得不杀之人,我想我也会那么做的。”
堂昭钰也收起了方才有些调侃的笑意,他的表情严肃,他看着这个人时,竟有些说不出的敬重。
他本以为面前人的会说,永远都不会,他本以为葛中离是那样固执己见的一个人。
可是他说不知道,不知道的意思就是,他动摇过,也仔细想过,或许以前坚持的也不一定是绝对正确的事情,他懂得在每时每刻都去重新审视自己,因为唯有改变,才有机会变得更好。
一个人的无知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不能坦然承认自己的无知。
可他既然愿意去想了,即便现在还不知道,迟早总会知道的。
毕竟,决定别人的生死,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做圣人难,想要维持公正道义,又要去体谅人心,情之于理,理之于情,这其中的取舍谁又能说的清道的明,所以能做到的人才更加的难能可贵。
他看着面前的人,一颗廉耻心,两副忠义胆,三分浩然气,他已经很努力地去做了。
他在说着别人的时候,自己又何尝不是个痴人呢?
堂昭钰也高举起了酒坛,对月长叹,“好,但求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思无愧于人心。人生在世,能求个坦荡磊落足矣,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对!当浮一大白!”葛中离也举起了手中的酒坛,“这坛酒,我们就敬苍天,敬明月,敬当下,敬活着!”
两个人越聊越发觉得相见恨晚,恨不得一口气将这些酒全都闷灌下去。
酒足兴酣,两人不仅斗酒,还斗起了轻功。
葛中离抱着一坛酒已凌空跃起,在深林中踏月而行。
堂昭钰自是不甘落于人后,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树在他足下飞一般的倒退,突然退尽。
前面,只剩下枯石,荒山。
皎月星辉,夜凉如水。
葛中离的身形忽然慢了下来,像是在等他。
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他并不急着追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越走越慢。
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悄无声息地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