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那罩在对方脸上的面具依旧僵硬、沉凝。
江朝欢并不强求,他知道对方是答不出的。所以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件事,我信鹤松石。因为我把其后发生的甘州惨剧,视为梅溪桥的自我救赎--换言之,是他对那个谎言的赎罪之举。”
他不再等待对方的反应,从此刻开始,他只需要走在前面,至于是否选择跟上,是属于对方的权利。
“同时,我更相信梅溪桥在甘州任凭顾门夺走玄隐剑,绝非是他背叛了师门,而只能因为他本就知道这是一把假剑。”
“但为何包括鹤松石、嵇闻道在内的其他所有人都毫不知情,而唯有梅溪桥一人知道?他又为何在在逃亡路上就主动建议与淮水派其他人分道而行,又甩开了嵇闻道一家,自己带着这把假剑去了甘州?”
“最后,他为什么会在被沈雁回追上的穷途末路,故意把假剑奉上?又在被鹤松石撞见这一幕后,不加辩解,任由对方一剑刺中自己?”
为什么。
只有以完全相信梅溪桥从未背叛淮水派为前提,才能回答。
“因为他在以假玄隐剑、或者说以他自己的性命为饵,引开追兵,为淮水派的其他人和嵇家换来一些喘息之机,为他们再稍微争取一点时间,只求他们能逃出生天。”
“而这,就是他的救赎。”
……
在更早更早的时候。梅溪桥于鄯善遇到了孟九转、蔡隶二人,铸下此生最大的一个错误。
他误杀了全村无辜的村民,还在危急之时把定风波原文刻在了孟九转的药材上,结果当他反应过来孟、蔡皆非可信之人的时候,药材已经失落。
没错,是定风波原文,而非什么数字代码。
但,他不敢面对自己的轻信和失察,惧怕师父的责备与失望,甚至还存着一丝侥幸药材只是自然遗失、并未落入孟九转之手。所以,他选择用一个谎言掩盖错误。
可惜,谎言本身就是错误。
所以即便师父相信了他,再未追究;即便事情过去了很久,定风波也确未现出江湖;即便所有人都原谅了他。
他却依旧无法原谅自己。
愧疚、痛苦、手上沾染的无辜鲜血……或许还有骤然得知自己是古依族女奴弃婴的冲击;以及对蔡隶失信、无法带他回淮水派的郁结……
侠魄丹心已不复,这样的人,还配称什么“梅风鹤骨”,又岂能再窃居淮水首徒,忝为正道表率?
或许早就想以死明志,他终于决定,在最后的生死存亡之际,用自己一命,为其他人开辟生路。
若成功,这也算他种种罪业稍得补偿。即便失败枉死,他也甘之如饴。
然而,此举的后效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甚至彻底悖离了他的初心。
……
由于担心他的安危、担心玄隐剑被顾门夺走,鹤松石和嵇闻道居然不约而同地折返回去,追上了他,而且亲眼目睹了他在走到穷途末路,准备一死之前,将玄隐剑垂手相送的一幕。
--可为什么他不再坚持一下。即使是假剑,又何必任由顾门夺去?
看出了神秘人无声的疑问,江朝欢道出了他的猜测:
那就是梅溪桥的另一重目的--让顾门得到“玄隐剑”,祸水东引,从此顾门才是那个怀璧其罪的困蛟穷兽。
同时,得到了玄隐剑,沈雁回必定会亲自护送宝物回幽云谷,那么顾门追杀淮水派的力度必然减弱,可再为众人的逃生添一重保障。
……
但,世事难料,嵇闻道折返后,见玄隐剑被夺,舍命追去;而鹤松石则误会他背叛师门,愤怒欲狂。
彼时的他本来也不想活了,所以并不为自己辩驳,甘愿一死赎罪。而因为嵇闻道穷追不舍的纠缠和几人古怪的作态,沈雁回产生了怀疑,在路上就匆匆尝试取出剑中秘籍,结果发现此剑无法拔出、只是骗局。
他以为是淮水派余孽起了内讧,只觉好笑,所以好心提醒嵇闻道拔剑试试--
抱着拼死夺回的假剑,嵇闻道倒在了梅溪桥的尸体旁。
“假的,假的……”
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不知道。
也不想再去分神窥辨。
如果连他最后坚守的,也是谎言,他还在坚持什么?又能信什么?
弃下淮水派、任他们自生自灭、甚至路上丢掉碍事的嵇无风,只因他已经失去了相信的能力、找不到努力的意义。
从此世上再无淮水派,只有,广陵嵇氏嵇闻道。
……
这就是答案的后半部分。
……
但这只是梅溪桥的回答,而非江玄。
此刻,缭绕在眼前的雾气依旧浓重。
江朝欢看不到面具下的反应,但他能够确定,神秘人也亦步亦趋、回到了迷局的中心。
后一半的答案丝丝入扣,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