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触目惊心的血。
已经干涸的红色,正在变暗的红色,和新鲜的红色。
都是从一个小小的身体里涌出来的。床上的那个小孩看起来也就七八岁,那不足半个人高的身体表面没有一丝伤痕,口中却吐血不止,即使已经昏晕过去,也在不住呻吟,显是十分痛苦。
他的床前围满了人。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立在最前面,眉头紧锁。旁边,是个差不多年岁,却满面风霜的瘦长男子,他看看那孩子,又看看旁边为他擦拭的少妇,终是开口恳求:“姐夫,求你救救无风。”
他说完,室中陷入静默。只有另一个男孩扯着那男子的衣袖,也哭叫着:“爹,你快救救表哥啊。表哥是为了给我买元宵才出门的。”
那名少妇、一旁垂泣的小女孩、后面林林总总立着的一干人,都满面纠结地低着头,闭口不语。
床上的男孩像是要把整个身子里的血都呕出来。他的四肢软软垂在床上,即使痛到昏迷中也流出眼泪,身体也没有抽动一下。因为他全身的经脉筋骨尽被折断。
男孩的抽噎声越来越微弱,直到几不可闻,却把一室空气挤压得破碎,与血腥味混在一起,凝滞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那个被所有人带着或乞求、或纠结、或劝阻的目光注视着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他只是说道:“你们出去吧。”
血,斑斑驳驳的血。
这次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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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从这场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江朝欢几乎以为那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太久没有梦到过父亲,连父亲的样子都渐渐模糊,可在这个梦里,他的表情、声音又是那么清晰。
不知何时枕头已被泪水濡湿一片,他重又合上眼睛,转过身面向内里,希望能继续这个梦境,即使他知道那个必然走向的结局。
在无垠的黑暗中,他似乎又沉沉睡去,也或许只是回忆,他已分不出是记忆还是梦里,但他实在太想在那个世界里耽得再久一点。
可惜,一声“刺啦”的响动把一切重置于现实。
昏暗中,他没有转头,只道:“你今天来得这么早。”
然而,来人却没有回答,认真地将门关好后站定了一会儿,才又迈步。江朝欢听着脚步声和缓有序,渐渐逼近,面上浮起了了然的笑意。不是小缙。
直到那人的影子一点点投上墙壁,长笛横握、女子身形,他叹了口气:“果然是你。”
教中除了沈雁回资历最老、也最为神秘的那人,四大护法中的朱天护法——岳织罗。
她忽然笑了一声,坐下了:“你是何时发现的?”
江朝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仅仅这点动作就让他晕眩了半天。他合上眼,道:“太行山之役,你与宋堂主一同失踪。却在数日后又毫发无损地回来。虽然这还能解释,但之后你就独来独往,很少露面。”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在这多事之秋,你慢慢把自己边缘化其实没什么。可你不该在欹湖岸边出手。”
“你如何知道是我?”岳织罗依旧平静得出奇,仿佛事不关己,似乎连这个问题她也不是真的好奇,只是想把这对话维持下去。
江朝欢善解人意地笑道:“本来不知道的,可你现在主动找上门了。”
他的目光掠过自己手腕,那朵桃花正在消褪凋零,已所剩无几。“虽不知是敌是友,但能在郑普林的乐声中浑水摸鱼,借机发挥的,也必是位音杀高手。而这人能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紧紧尾随,不是教中之人也很难做到。教中有谁,似乎对顾襄和路白羽抱有敌意,却反而去助教坊呢?”
“所以,我派手下在欹湖搜寻路白羽,却假作发现了教坊留下的痕迹,我知道那个人不会离开欹湖。而他见到教坊或将暴露,若他真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相助教坊,也定会趁着这大好时机来杀我灭口。”
岳织罗没有否认,只是平淡地问出:“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你和教坊已经联手了?”
“那你呢?你现在在这里,是作为岳护法,还是……阿卓?”
空气骤然沉滞下来,岳织罗慢慢抬起目光,听到江朝欢又道:“其实与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相认相比,我更好奇的,是当年顾云天为何会放过你,甚至让你改名换姓,习得武功,在自己身边养虎遗患。”
岳织罗,也是教坊九人中最小的那个,阿卓,目中仍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吐出四个字:“我失忆了。”
既然江朝欢连教坊旧事都一清二楚,他和教坊的关系也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岳织罗是个聪明人,无需再试探、遮掩,她摩挲着手中的竹笛,那从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生动了起来,无数复杂的情绪一齐纠缠交织,将她的声音染上一层深重的底色。
“那日宴中生变,想必你已经听过了。我最后负着苏师兄逃走后,将他安顿下来,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报仇。于是,我又一个人回来了幽云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