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简直是背叛的宣言了。
江朝欢挑眉,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目光扫过路白羽周身:“你我自小在教中长大,这条命本就是教主的。死在任务中,还是他布下的局里,有何分别?”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路白羽嗤之一笑,分明不信:“你若当真如此乖顺,又为何要窥探教主的秘密?”
见江朝欢面色冷转,她悠然道:“放心。我说过我最讨厌知道别人的秘密。不管是你的,还是教主的,我都没兴趣。你尽快下去查探吧,我在这里守着。”
江朝欢心念百转。他自是不会相信眼前之人,但当他在今早在人撤走后潜入潜龙堡时,意外地看到白羽令布满堡中,而那本应离开的白羽令主立在碑林前,似乎料到了他会来。
在世人面前光明正大离开的,是扮做她的样子的宋芷茵。
江朝欢虽心下大惊,却仍作镇定,甚至起了杀心。然而路白羽主动起誓会助他寻找,不会将此事外泄,他便只得暂且同意,以待后效。
这一路暗暗揣度,江朝欢已经明白路白羽是想借他之手寻到教主秘辛,以为保命筹码,可却不知为何,这会儿她又不肯下去了。
冷然开口,他道:“你既走到这步,便由不得你徘徊。这份秘密,我一个人可吃不下。”
路白羽神色几番变换,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随他走了进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绒毛般的细雨刷刷刷地落在黑漆漆的地面,卷起了片片落叶,更添了几分残败的意味。
凉风呼啸,不远处烧断的树干后缓缓走出一人,撑着一把水碧色的伞,一瞬不瞬地望着照壁的方向。她捏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白皙滑嫩,只是因使力而微微泛红。
她就这样立着,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塑。蓦然间,舌苔下感受到了一点苦味,却比不过心里漾开的苦涩。
雨仍在下着,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从洞口走出。
那人立刻闪身躲回树后,只微微探出一点身子,目送着两人神色凝重地并肩离去,发现他们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从头到尾,再未出一言。
那人有些烦躁地从怀中摸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红玉,在手心握紧,良久,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红玉狠狠往地下一掼,头也不回地踩了过去。
她便是顾襄。
在顾柔的安排中,她与江朝欢负责殿后。但江朝欢为潜入潜龙堡查探,派手下将她引走。却不想顾襄经过前几回的事,心内如火焚一样煎熬,恨不得时时跟在江朝欢后面,看看他到底在做些什么,早比往日警惕机敏许多。
眼下,亲眼看到最不愿相信的一幕,她又惊又怒,强忍着未冲上去质问。见两人走远,才机械般地朝着洞口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一点亮光都没有了,却还没意识到该收起伞。
终于,浑身一颤,她像清醒过来似的,摸出火折,开始认真地打量周围的景况。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狭长逼仄的通道,比之聚义庄的密道清简许多,却看不出有什么机关石门,也没有岔路和台阶。
再往前走,密道越来越狭小,宽度几乎只能容一人侧身。她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边迈步,突然发现这墙壁上似有水渍。
将火折凑到墙面上,顾襄自侧面看过去,发现除了一块块斑驳的水渍,墙壁分明不算平整。无数细小的凹凸起伏布满墙面,且颜色比地面和头顶的石料更白。
顾襄思索片刻,用指甲轻轻刮下墙灰,倒入一个瓷瓶中摇晃,果然见那瓷瓶中的白色液体变成了蓝色。
腐石水,能够将石料腐化解构,遇到澄水会变蓝。而这墙壁尚且未干透,想来是适才江朝欢和路白羽做下的事。
看来,他们想找的秘密就在这墙壁上,而看过后便即被他们销毁。
顾襄不甘心地举着火折继续查看,可一直走到尽端也没发现有什么漏下的证据。
他们的活做得倒挺细。顾襄心里暗骂了一句,右手已经拿出了玉哨。
只要她吹一下,教中使者便会立刻赶来,这个消息将在一天内传回幽云谷。
接下来呢,两人必定会被立刻捉拿回教,由刑狱司严刑审问,父亲绝不会放过他,等着叛教之人的,将是最狠毒的刑罚…她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玉哨放在唇边,怎么也下不去手了。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全是江朝欢的身影。聚义会千里同行、屡闯密道、玄天岭翻山越水,生死相依,一幕幕回忆不听话地在眼前飘过。
一怒之下掐灭火折,涌上脑海的,又是江朝欢。除夕夜里,他立在洗萧楼顶,手指着南方的一片昏黑,颇有些愤世嫉俗的说着“朝喧弦管,暮列笙琶。却不闻紫塞故垒,星辰残影。”
他到底在反抗着什么?又在希冀着什么?
一次,两次,三次…她宁可没有发现过那个人这些无法解释,又不能释怀的举动…
手茫然地垂下,玉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