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似的大雪从昨夜起就一直没停过,地宫里虽吹不进风雪,但比外面还要阴寒几分。
江朝欢独自在这里已经两个时辰了。
他僵立着一动不动,就连目光也定在一处,未曾流转--棺椁中,凝眉躺着的人,在他的目光下,额心双峰黑雾越来越浓,面上也起了一层薄汗。显然即使在“休眠”中,大傩十二仪的余韵也在隳摧不殆。
这是十四年来几乎朝夕相处的人,熟悉到连梦里也常常出现。然而,此时此刻,内伤外患、性命垂危的顾云天却变得苍老虚弱,与任何一个普通老者没什么区别,显得陌生之极。
顾柔没有骗他,谁都看得出来,这样的伤势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连云峰顶只剩下他们两人。现在,只要他随便动动手指,就能置顾云天于死地。哪怕他只要保持这样一动不动,不帮顾云天疗伤,今晚顾云天也将气绝而亡。
他朝思暮想了大半生的报仇机会就在眼前了,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这么触手可及。
却也天地之隔。
蓦地,他突然抬起了右手,怔怔看了一眼,随即整个人像雕塑碎裂一般,滑落了下去。他伏在棺边,头埋在肩膀里,再也维持不住哪怕只是表象的平静。若不是那只右手撑着木料边缘,想必此刻他已经瘫软在地了。
不知是哭声,还是笑声,被他压抑在喉咙里,碾碎在衣料间,仍不肯传出哪怕些微一点,只能看到他肩膀极其轻微的耸动,那只手死死压在棺木边上,指缘用力得已经青白。
无数次的失败,经年累月的忍耐,他早已习惯得不会有任何异样。但是为什么,偏偏在一切都将明朗的时候,让他曾以为的黑白是非颠倒,让他的一切努力都显得可笑。
这条路已经走出去了很远,虽然他可以骗自己,忘掉适才的一切,就这样走到终点。
但他做不到。
他不是为了恨顾云天而恨顾云天,哪怕被迫证明他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甚至从始至终的信仰都是幻象,他也必须面对。这是他仍然活着的意义。
头顶“咯吱”一声,他听到有人走了下来。不用抬头,他也知道那个熟悉得刻在心底的脚步声属于顾襄。
他很想神色如常地起身,但挣扎半晌,终是无法动弹一下,就像脱水许久的鱼连翻身都做不到了。而顾襄也并未关注他的异常,而是远远地止步在了他身后,默不作声地转过了头。
两个人背对着,谁也没有说话,默契地一如既往。不知为何,那种濒死的无力感却随着顾襄的到来逐渐散去,他的心绪慢慢归于宁静。
良久,江朝欢才扶着棺椁站了起来。他重新看向里面躺着的顾云天,思绪却已经飘远。他想到,顾襄在得知自己身世之时,心里又在想些什么?那一刻,她又是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才毅然离开?这一个月,她又发现了什么,才会重新回来?他到底,了解她几分?
“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身后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有些突兀,是顾襄冷哼一声,打破了沉寂。随即像是刚刚到来一般快步走近,看了眼顾云天,便将冰冷的目光移向江朝欢:“我以为我会看到一具尸体。”
“你是说我的尸体吗?”江朝欢笑了笑,目光低垂避开。
这次顾襄却没有讥讽下去,只是负手越过他,停在了另一具棺椁之前,淡淡说道:“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了,就快些开始吧。我上山之前,遇到了娄宿宫宫主,他好像正在找你。”
娄宿宫宫主……叶厌,江朝欢心内一动,眼底闪过一道寒光。
“他和你说了什么吗?”江朝欢似随口问道。
“他说我长高了一些。”顾襄微偏过头,神鹫吐出的火舌把她的影子打在地上,确实比过去又纤长了些微一点:“你手下这人虽然一如既往油嘴滑舌,但观察力不错。”
江朝欢目光转过,未再说话,只是伸手按在顾云天百汇穴上。
随着心念电转,内息自指间倾泄而出,窥入那具垂老的身体。朝中措,与定风波源出一脉的道家内经,其疗伤安养之效也不遑多让。
一刻钟后,江朝欢才慢慢收回手。他的面色又白上了几分,顾云天倒是看起来好了一些。他刚刚又亲自证实了,顾云天手少阳三焦脉已经毁损了三成,左手自手腕以下想必已不能活动。而内腑脉气逆流回落,果然也是内伤发作之像。
在这种情状下,确需内力丰沛的高手时时照拂,方能稍稍延缓伤势加重。但长白传来消息,沈雁回星夜前去查探;拜火教亦有动作,顾柔亲往看视。这几日为顾云天疗伤,就只能交给他和顾襄了。这也更说明了,若非万分迫不得已,顾柔怎会放心此时离去?
江朝欢下得山来,洗萧楼门前已等着一人,是叶厌。只见叶厌面露喜色,快步迎了上来,急切切道:“丐帮那边已经处理好了,就算大小姐亲自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主上,您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江朝欢看了眼这个叶厌,走进楼中:“这里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