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织罗顿了顿,突然抬眼看向江朝欢:“你应该能懂吧。记忆,可以忘掉,但恨意,已和我相融一体,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此身但存,永世不灭。”
她目中绽出浓烈的杀意,一字一字地说道:“从我有记忆以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复仇。我非常清楚我一定要杀了顾云天,尽管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这种恨意从何而来。”
“我知道我的实力还远远不足以作为他的对手,为了活下去,我只能隐藏这种恨。我不与旁人说话,不流露任何表情,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死物,但其实,我无时无刻不在煎熬,我想知道我的过去,想知道这股恨意的来龙去脉,还有我为什么,会忘记。”
“这股莫名的恨意让我发狂,但我又只能用冰冷麻木的面具维持着顾云天的信任。慢慢地,我不止恨顾云天,我甚至开始恨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我的体内永远燃烧着一团烈火,想把这一切焚烧殆尽。”
原来教中最诡谲神秘、位高权重、似乎是生来就在这幽云谷的岳织罗,竟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身来历。她和教中的每个人一样,为顾云天所栽培抚养,替顾云天杀人、办事,成为了他手中一把锋利的刀。但即使作为一把刀,她也是最不幸的那个。
“直到渐渐长大,又偶然习得音杀之术,我才发现我对这种功法莫名熟悉,甚至无师自通,进境极快,就像我生来就会一样。更奇怪的是,每次吹奏竹笛时,我的脑海中总会闪过一些记忆的碎片。可当我努力去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十几年过去,这些破碎凌乱的记忆终于拼凑成了一个场景。我看到了一场盛宴,就发生在钧天殿中。而这场宴会上没有喜乐欢笑,只有几个很熟悉的人共奏一曲倾杯序,然后就是伏尸遍地、血流成河。他们尽数倒下,有人柳琴折断、有人阮弦染血……”
“而站在高台上束手笑着的人,就是顾云天。”
曾听苏长曦讲过幽云之宴始末的江朝欢此时心下了然。诸般祸端,已在多年前埋下。只听岳织罗惨然一笑,道:“我本以为这辈子也不会知道真相了,但丐帮定下君山大会后,杨蓁等三人离奇被杀,让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开始偷偷调查,发现了一些痕迹,似乎是有一个以鼓声杀人的用毒高手在暗中行事。”
“于是,我趁着太行山之乱,将计就计随着被抓的假“路白羽”而去,看到了那个人。我从没见过他,但我却认得他。”
“他是我那破碎记忆中的一个。尽管他已经被风霜侵噬、被岁月磋磨,但我确定,那就是他。从那以后,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从儿时王屋山的亲生父母,到被掳去西域拜火教,被八个师兄师姐抚养长大,再到逃出拜火教,重回中原……还有最后的,那场幽云之宴。”
江朝欢看着她凄怆的神情,想起孟梁说过,记忆不会消失,只能封存。那被掩埋的惨烈回忆重见天日的一刻,是她二十年来所求的结果,却也绝非能够轻描淡写地承受。
岳织罗似乎知道他的想法,颔首道:“虽然前尘往事终于揭开帷幕,但我也只能继续保持着现状。我为害死师兄师姐的仇人兢兢业业地卖命,苟活二十年却从未真正有过复仇的行动,如今有何面目去与他们相认?思来想去,我还是继续在暗中追寻他们的行踪,直到十天前欹湖之泮,正好撞见了苏师兄以鼓乐掩袭你们一行。”
“当时我以为他真的想杀你们,所以决定暗中相助——若能除掉你们四个,也算剪除了顾云天的羽翼,迈出了复仇的第一步。然而,很快我发现师兄所用音律并不会致人死命,事情或许不是我想的那样。于是,我很快停手了。还好并未毁掉你们整个计划。”
一切尽曝于烈阳之下,岳织罗开诚布公,再无犹疑。
所幸的,是本以为无一生还的教坊九人竟还有五人在世。这对今日的计划实是一大助力。江朝欢望着自己手腕上已尽数消败的桃花,轻轻吐出二字:“中渚。”
中渚,手少阳三焦经,夷则之律……他尚未传出的消息。
昨日遂愿清醒着到了折红英发作的最后一刻。在距君山之后还有十四天之际,他终于阐幽抉微,剖玄析奥,窥得了顾云天律吕弱隙。
二十年前,顾云天以黄钟大吕破教坊音杀阵,中秋之会,夷则律调能否成为那终结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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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织罗离开已经很久了,小缙还没来。他相信岳织罗自是处理好了一切才敢现身,因而难得得享受这片刻清净。
折红英第八次发作,已然找出吕隙的他再无压力,他能做的已经告成,他需要的,只是坚持得更久一点,直到亲眼看着中秋之会顾云天的结局。
此后几日,小缙奇怪地发现他不再要求自己相助,甚至发作时努力让自己早早晕去。可即便如此,日益沉重的耗损也让他的身体和神志都越来越微弱。
距八月十五还有七日,路白羽仍无音讯,江湖中盛传她被谢酽私藏,以和魔教交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