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烈从火场脱身之时,身边仅剩下三名部下。
他征战半生,建功无数,心中多少都有些傲气。
但这一夜,他的傲气已经被彻底击碎,荡然无存。
如果不是手下拼死护着他冲出火海,堂堂辽东水师统领,就只能为海鱼果腹。
辽东水军的三艘主力战船尽毁于大火之中,如今水师可战之船只剩下保护军港的那一艘孤零零海鹘战船。
折损几艘主力战船,对辽东水师虽然打击沉重,但不至于让水师彻底覆灭。
可是数百精锐水军葬身大海,这对辽东水军来说那就是致命的。
此番五百多名精锐水兵分乘三艘战船出海,俱都是辽东水军的精锐之士。
整个辽东水军也不过千人左右编制,其中不少虽然还是很骁勇,但年纪却大了,周烈是个念旧的人,再加上水军本就是极为特别的军种,所以辽东水军的服役年头比较久,近半数已经不是龙精虎猛的年轻人。
东北人有骑马的天赋,但不喜好水性。
再加上很多人都知道辽东水师在辽东军中属于被忽视的存在,所以即使要招募水军,也并非容易之事,要达到周烈的募兵要求,更非易事。
此番出海的都是水军中的青壮,绝对是辽东水军的主力。
三艘战船和主力水军尽没于大海,周烈当然知道这样的结果会导致怎样的问题。
只要银子到位,打造几艘战船或许只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可是要训练出精锐的水兵,没有两三年时间,那是根本不可能训练出来。
精锐的水兵不只是需要日夜操练,最要紧的是需要经过真正的实战淬炼,麾下的这些精锐水军也是经过多次剿匪锻炼出来,一战折损,再想拥有一批这样的水兵,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完成。
辽东水军要恢复元气,至少也要三年时间。
这还是在军费物资等极其充沛的情况下,可是这次全军覆没,日后想得到辽东军的支持,甚至让辽东军投入大笔银子在辽东水军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辽东军各部兵马为了分配每年的军费,从来没有过停止争斗,那些军费用在各部兵马身上大家都嫌不够,又怎可能投入到水军身上?
天地一片昏黑,周烈乘坐在救生船上,望着远方那片火海兀自照亮天幕,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哀号惨叫声。
虽然侥幸冲出了火海,但包括周烈在内,衣甲都已经被烧得破损,几人都是狼狈不堪。
几名部下却根本不敢停下来,操桨一直向北,使出浑身力气,知道走得越远越好。
虽然惨遭大败,可是在几人看来,只要统领大人能逃过这一劫,并非没有重整旗鼓的可能,这次损失惨重,那么统领大人回去重整旗鼓,等恢复元气之后,再思报仇。
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留得青山在,总要报仇的机会。
“呛!”
忽听得拔刀声响,一名部下扭头看去,只见到周烈已经横刀去抹自己的脖子,这名部下反应迅速,丢开划桨,扑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周烈的手臂,另外两人也已经察觉,都是扑过来,死死按住周烈。
“将军,你这是要干什么?”拽住周烈手臂的部将带着哭腔道:“不要糊涂啊!”
周烈怒声道:“都放开。事已至此,本将怎还有脸面活下去?”
“胜败乃兵家常事。”另一人急忙劝道:“将军,咱们就算败了这一次,可是只要将军能够安然脱身,还能重整旗鼓。”
“是我的疏忽,才导致大败。”周烈眼角带着泪花,喟然道:“那么多弟兄都是被我所害,我只能以死谢罪。”
部下道:“将军,如果你真的自尽于此,水师的弟兄们怎么办?你知道,水师都是你在撑着,没有你,辽东水师名存实亡,再无重整旗鼓的可能。”抬手指向那片火海道:“咱们上了贼人的奸计,损失这么多弟兄,除了将军,有谁还能为他们报仇?”
周烈闻言,身体一震。
“将军,如果你不在了,自今而后,这片大海便是那帮贼寇的天下。”部将叹道:“他们巴不得将军葬身火海,如果没有将军,他们才能肆无忌惮控制这片大海。”
周烈握起拳头,望着远处的火光,双眸显出厉色。
他知道手下人说的并没有错。
今次虽然遭到惨败,但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存有疏忽,骨子里还是轻视了敌人,非战之过。
他当然知道对方布下如此圈套,必然是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经过了精心部署,由此亦可见对手绝非普通的海寇那般简单,此时他几乎已经断定,这股海寇背后,必然就是太湖水军。
自己如果在此自尽,辽东军便再无独当一面的水军大将,自此之后,辽东水师只怕再也走不出海港,反倒是太湖水军便可纵横海上。
真要是如此,辽东军与龙锐军的争锋,那便是凶多吉少。
他缓缓放下手中刀,手下几人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