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并不拥有美德,我们拥有向他人展现美德的欲望。
沐言忘了自己是从哪儿看到这句话了,当时年幼的他无法理解,但后来逐渐把它记在了骨子里。
展现美德的方式有很多种,在电子交互异常发达的21世纪70年代,它着重体现在一个人对外界发出的声音,表现的善意上。
说白了,就是所谓“人文关怀”。
在那个年代,运算速度逆天的光子处理器强大到足以记录一个人一生中在所有社交平台上发布的内容,并编写进一份“社交档案”。如果你只想做一个普通人,那么OK,这份档案顶多就属于黑历史,晚年回顾人生时还会多一笔让人捧腹的回忆。可如果你想从政,那问题就大了。
因为这份档案,你必须从小就受到先天性免疫缺陷症患者那样严格的舆论隔离,保证心态上对国家和人民的绝对忠诚,并不能在任何社交平台上发布有关反动、暴力、瑟琴、违法的内容。调侃不行,含沙射影不行,阴阳怪气、明捧实贬更不行。
当然,这只是所谓的基础、底线。
在此之上,你还要充分表现自己是一个“有美德”的人,来为自己加分,具体方式就是上文提到的“人文关怀”。
沐言记的很清楚,在他刚好12岁,到了法定可以接受采访和媒体曝光的年龄时,一个叫社会关怀联合会的组织找到他,对方称可以为他提供治疗帕拉雷斯综合征的机会,并负担治疗费用的95%,唯一要求是他要接受后续追踪报道以及部分采访。这个看似完美的邀请让沐言一下子震惊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答应,然而沐爹却以监护人身份替他拒绝了。
沐言发誓他从没有一个瞬间那么怨恨自己的父亲,如果能用法术来衡量,那或许都该是一个禁术,甚至是神术……
可事实证明,沐爹是对的。他并没有完全拒绝,这个外表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的中年人答应对方举行一次小规模的采访彩排,并表示如果孩子能够接受,那后续一切都可以展开,如果他不接受,那就彻底拒绝。在这之前,他不会要对方一分钱。
对方欣然允诺,并于当天晚上就安排好了彩排。
晚上,媒体人扛着长枪短炮进来,镁光灯和悬浮话筒挤满了病房,沐言感觉自己在面对一只张牙舞爪的千面巨兽,它伸出狰狞的触须,张着无数张嘴对自己喋喋不休地低语,耳边充斥着大量虚假、冰冷的关怀……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位中年女人,也是记者们聚焦的对象。沐言常在电视上看到她为三等公民和弱势群体发声。她保养的很好,衣着得体,伸手握着沐言瘦弱的胳膊,声泪俱下地说些什么,连记者都被感动到哭泣,可沐言没听清其中任何一句。
他只闻到对方胳膊上传来的刺鼻气味,其中至少有四种消毒剂和隔离剂,甚至盖过了她身上的香水。
可帕拉雷斯综合征是遗传疾病,并非传染病……
从那以后他就不再对所谓“关怀”抱有任何希望了,他也愈发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并非关怀,而是平视。
他之所以热衷于扮演学者的角色,就是在于游戏能提供给他一个完全真实、平等的环境,那里的人不会特殊对待他,一切都很正常,正常的让人舒适。
所谓特殊关怀,每一秒都在强调被关怀者的弱势群体身份,每一秒都在揭开伤疤,这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他们想要得到平等对待,在别人眼中他们与常人无异,而非敏感所以产生的莫名距离。
即便是带着善意的关怀,都容易让自我敏感的人排斥,更何况那些以此为幌子的人,他们的行为毫无疑问是残忍的伤害。
所以沐言对扬森的心态再清楚不过了,这小子和他当初一样叛逆,任性,一样发了疯地将对世界的怨恨宣泄到亲近自己的人身上。只是两者不同的是,他在六岁时就认识到自己并没有肆意宣泄情绪的资本,而扬森不是。
他的资本太雄厚了,可以随意挥霍,但在未来,总有一天会完全耗尽。到了那时候,不是他放弃世界,就是这个世界抛弃他。哀莫大于心死,无论如何,这都是他无法逃脱的归宿。
但现在,或将有所改变。
……
“……金发艾丽希佛夫人继承了丈夫的基业,也继承了他和赛普汀人之间的仇恨。于是在14年后,青蔷薇绽放之年,赛普汀人踏破了城门。但他们见到的却不是瑟缩在墙角发抖的母女俩,而是一地荒芜和人去楼空的宫殿。王座周围残留着法阵燃烧的焦味,空气中还有湿咸的海风,一切线索都指向无尽之海,可至今都没有人知道她们为什么消失,去了哪儿……”
沐言读到这里,停下来,看向闭目养神的扬森。
“你知道吗?”
扬森修长的睫毛抖了抖,不耐烦地睁开眼,可看到沐言一副充满好奇的样子,刚到嘴边的讥讽又咽了回去。
“《五十诚记》第十二卷,第四百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