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看向上首的左经纶,心想:“你老头子也是不容易,王笑都死了,你还想封锁情报,继续敲诈山东大族。一会闹起来了,你拦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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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勾厅。
傅青主目光从账薄间抬起,有些担忧地向外面望了一眼。
“这圣府的田地可真多啊。”辛宜学揉了揉眼,转头见傅青主正在沉思,不由问道:“先生在担心什么吗?”
辛宜学是当时京城鼠疫横行时、傅青主在京西晋元桥带回来的孩子。
他本来叫辛狗娃,傅青主给他起了名字,又带在身边调教。傅青主眼睛花、腿脚慢,辛宜学时常替其读书跑腿。他勤快好学,两年下来,倒是比一般的吏员还要能干,虽只有十五岁,已很有几分沉稳的气质。
一老一少也是昨天才到的曲阜,连夜开始查看孔家田产。这些田产数量之大、登记得也混乱,查看起来让人头疼不已。
此时辛宜学问了一句,傅青主应道:“倒也不必由我来担心。”
这般想着,他微微苦笑了一下。
——是啊,这两年更大的压力让那年轻人扛着,办事需要权力、银子,也是由他想办法,自己只需要闷头做事就好……
但今天,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辛宜学侧耳听了一会,又嘟囔道:“来得人越来越多了。”
“随他们去吧,想必国公也是有办法的。”傅青主道,说着继续埋头账目,不欲再理会这些。
然而下一刻,孔府外显然有震天的喊声响起。
辛宜学出了管勾厅倾耳听了一会,回报道:“先生,像是有佃户在聚众闹事,要为孔胤植讨公道,不许虢国公分孔家的田……”
他说着,脸上很是迷茫,又道:“为何这些佃户也不愿分田?”
傅青主只好又将目光从账薄间挪开,站起身,带着辛宜学向外走去。
孔府的前面的大门处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数千佃户挤在东华门大街上,将整条大街堵得密密麻麻。
傅青主只好又绕到旁边的侧门出去。他并未穿官服,身上衣着也十分朴素,因此也没人注意到他。
只听见满大街都是高喊声。
“衍圣公是大好人!绝不可能通敌卖国,朝廷不能冤枉他……”
“朝廷不能拿走圣府的田地!这是要断俺们的活路呐……”
“让官兵从曲阜撤出去……”
漫天都是这样的大喊声,辛宜学只觉得吵得耳朵疼。
傅青主在人群中穿行了一会,选了一个面容黝黑、衣衫破烂的老汉问道:“我听说分了田地,是让‘耕种者、有其田’,你为何要跑来闹事啊?”
那老汉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人,正跟着人群喊得高兴,一转头见到傅青主,咧开嘴道:“俺这辈子,俺阿爹阿祖,都是孔家养活的,现在孔家有难了,俺不能没了良心。”
“来。”傅青主与辛宜学把那老汉拉到一边,反问道:“孔家养活了你?”
“这不是嘛。”老汉道。
傅青主叹了一口气,道:“你耕田,种了粮食,大半都给孔家。是你养活了孔家,怎么能是孔家养活了你呢?”
“嘿,你这人。”那老汉瞥了瞥这一老一少,道:“没有圣公给俺田地,俺靠啥种出粮食?这怎么能是俺养活了孔家呢?孔家那是多大的贵人家啊,差俺这点粮食吗?”
他拍了拍自己消瘦的胸膛,又道:“嘿,是有人说孔家这佃租太高了。但这是因为这些年的又是旱又是涝的,大家种出来的粮少了,又不是孔家涨了佃租。那是皇上失德,惹怒了上天!现在倒好,皇家倒打一耙,跑来抢孔家的田。俺就是看不下去,做人不能昧了良心!”
辛宜学听了,呆在那里,愣道:“大爷……你……你是这么想的?”
傅青主则是又向这老汉问道:“你一年到头风吹日晒,累死累活。种到粮食自己吃不饱,都给了孔家,你觉得公平吗?”
“这是俺祖宗辈和孔家立下的规矩。俺们山东好汉,说话作数!”
傅青主又问道:“你赌钱、喝酒吗?”
“哪有钱去赌去喝?俺啥也不沾。”
“那你天天干活,为什么还这么穷?”傅青主问道。
“俺种田的时候舍不得下苗子,活该俺穷。”
傅青主指了指孔家大门,道:“他们家族之人,生下来就衣食无忧,吃你们佃户纳的粮食……现在你们活不下去了啊!朝廷来分田,就是想让你们活下去……你跑来闹,是觉得你活该饿死吗?”
那老汉听到‘饿’字,蓦然大哭起来,道:“俺是真饿啊!那能怎么办?俺天生就是命苦,又没投胎生在好人家,又能怎么办?”
“你别闹,回家去……”
“俺不回去。”老汉道:“人家都说了,替小公子护住主家的田地,主家今年免一半的佃租呢!”
“朝廷分给你田,纳的粮更少。”
“俺不信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