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写了许多封信,卢正初搁下笔,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
“老师可要去歇息?”侍立在一旁的阮康平问道。
“后日就要去辽东了,临行前要交待的事情太多,回头在马车上再歇吧。”卢正初道:“去把义章唤来。”
阮康平先行了一礼,想了想还是说道:“白大人去通州巡视粮仓了,三日后方回。”
他有些犹豫,小声地提醒道:“此事,前日与老师说过的。”
“是吗?”卢正初木然了一会,缓缓道:“老夫忘了……近来多忘事喽。他巡视通仓是假,避开王笑与贵胄的粮银之争才是真,越来越滑头!”
阮康平脸色愈发为难起来,低声道:“此计,是老师指点白大人的。”
卢正初一愣,失笑起来,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笑了好一会,他才用苍老的手拍了拍膝盖,喟叹道:“赶不及再提点白义章了,你回头见了他,千万嘱咐他别再贪了。朝中无人护着他,为了一点银子抄家灭族,不值得。”
阮康平拱手应下,心中却想到白义章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这楚朝没有多少光景,早日留些银钱傍身。”
“老夫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卢正初道:“你告诉他,王笑虽喊他一声‘舅舅’,但其实没什么亲戚,哪天追究起来,那小子可是六亲不认的。”
“是。”阮康平不明所以,拱手应下。
“信写到哪里了?”卢正初将手中的昆党名录放远了些,眯着眼看着,嘴里喃喃道:“昆党?江山社稷就是败在我们这些人手里啊……”
下一刻,林向阳匆忙跑来,语速飞快道:“老师,朝鲜使者在西城大街拦了王笑。据说是王笑击毁了朝鲜使船……”
他虽急切,却也有条不紊地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说了。
卢正初闭上眼想了想,道:“何良远空有宰相之志,却无宰相城府。”
说罢,他摇了摇头,又骂道:“拿邦交大事来为自己出气,搞七捻三的寿头。”
最后这声叱骂却是昆山话,阮康平与林向阳对视一眼,知道老大人这是气狠了。
卢正初撑着椅靠站起身来,嘴里喃喃道:“老夫亲自去一趟吧,如今武力夺皮岛不成,朝鲜的态度便至关重要……莱州虽好,离辽东还是远了,我这老头子也不懂王笑是怎么想的。对了,回头让贺琬再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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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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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大街。
在各种“思密达”的呼声中,朝鲜人纷纷冲向王笑,却又被锦衣卫持刀逼了回去。
何良远只觉脸上黏糊糊的一片,极有些恶心。
他是簪缨世族,书香门第出身,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惊得愣在那里,良久才缓缓转头看向王笑。
何良远本以为自己随手施为,必然让王笑下不来台。承认击毁朝鲜战船也不对,否认也不对;道歉也不是,不道歉也不是。没想到这小子看似鲁莽的一铳,竟然恰恰破了这个两难的境地。
“驸马!你疯了吗……”
何良远话到一半,只见王笑已经又装了弹,抬起手铳对向自己。
像是在回答:不错,我就是疯了。
“何大人身居内阁,那么多公务操心不过来,竟还亲自来陪一个敌国使者?”
“朝鲜国地位毕竟不同,你这般……”
王笑没在听,眼睛眯了眯,似乎在瞄准。
何良远知道他真的可能敢打死自己,嘴里的话终于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士可杀,不可辱。我伴齐王车驾至保定,听说京城瘟疫反复,马不停蹄赶了回来。”王笑道:“可这蕃夷竟然公然污陷我,还当街指责我的德行……我是那样的人吗?!这也就罢了,他竟敢羞辱我大楚?!欺我华夏无人乎?!”
锦衣卫番子们轰然叫好道:“欺我华夏无人乎?!”
何良远心中已将王笑骂了个遍——这竖子的辩才实在是一般,只是会耍赖罢了。若不是手里拿着个火铳、身边又跟着锦衣卫,老夫大可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可现在命都被捏在人家手上,无谓之争也没什么意思。何良远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闭着嘴不说话。
王笑又问道:“今日这个蕃夷出言不逊,我一时激愤才走了火。这是我与他的私人过节,无涉国事,何大人想替哪边出头?”
何良远:“……”
私人过节?你自己挟着楚朝的威风把漂亮话说完了,现在就开始‘无涉国事’了?太无耻!
出头?人家金使者都死透了,你反倒成了冤主?老夫还要替你出头?
心中暗骂不已,何良远却知道王笑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让自己做个选择:是继续作对呢?还是服个软?
再作对下去要送命。可是,服软的话,已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