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沙土颗粒和枯草叶子不停地抽打在我脸上。我耳边除了呼呼啦啦的风响,好像还听到了女人的哭声。我心里一阵紧张,分不清这哭声是真的还是我听错了。在这样的场地,迷信的人说不定会认为自己是叫女鬼给缠身了,回家又要大病一场,然后求仙拜鬼地胡折腾一番了事。我当然不信这一套,等旋风刮过去,我拍打掉身上的尘土,揉开眼睛,挖挖耳朵站起来,哦,还能听到那哭声,真的是有人在东边哭泣。我扒开挡在前面的蒿草,钻进柳条丛,惊飞了好几只小鸟。当我走到约五十米的地方,还没出柳条丛就看到有个中年女子,正跪在一个大坟的西南低头哭泣,我感觉不便打扰她就停住了脚步。我看到的只是那女人的侧身,她穿了件白色上衣,虽不是孝服,但显然是有意那样穿的。土坟南边摆了五份供品。看太阳,都快晌午了,她应该是晚辈人里最后一个来祭坟的。她前面的黄纸烧得只剩冒蓝烟了,人却一直跪着不起来,哭着哭着又说起话来:
“爹呀,我的好爹呀,你可把我坑苦了!你硬把女儿嫁给了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你知道女儿的心里有多苦哇!你知道女儿背地里流过多少眼泪吗?你知道女儿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爹呀爹呀,女儿跟谁去说呀!我的好爹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可把我坑苦了……女儿用一辈子的不幸,报答了你们的养育之恩,女儿对得起你们了……”她又哭起来,听得我好揪心。
听觉告诉我那哭诉声应该是李彩凤的。她的婚姻是不幸的,只是因为孩子已经长大,能迁就则迁就而已。她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整日锅上灶下,忙里忙外,对她疼爱得几乎无微不至。他对她是那么难舍难离,总是一副担惊受怕、可怜兮兮的样子,怎不叫人心软?纵然她有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除了压抑住自己的强烈意念,还能怎么样呢?但这长久的压抑是多么残酷啊!她无处诉说,只能心里流血眼里淌泪地哭给她父亲的亡灵去听。
透过眼前遮挡的柳条丛,和她前面土坟上的茅草,我仿佛看到了一张毛发纷披、布满长髯、刻满岁月痕迹的老脸,正神色悲悯地瞪着古旧无光的昏眼,伤情无奈地看她。她似乎也看到了这张可亲又可怜的脸。哭着哭着,她神经质地一抖,直立起上身。哦,果真是李彩凤。我看见她跪爬着绕开纸灰,一头扑向她父亲的坟墓,像小时候扑入父亲的怀抱那样急切。她实际上是栽倒在坟上了。
我急忙走过去,见她蜷缩着躺在东面的坟坡上,坟上的长草一缕缕随风弯向她的脸颊和肩头,好似她老父亲的手在哀伤、安慰地抚摸着自己受了极大委屈的女儿。她的样子像是睡在父亲的怀抱里。我弯腰想拉她起来,却又担心在这种荒芜且充满阴气的坟地里,突然的触碰会惊吓着她,就只好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的头发都已丝丝见白,脸色有些发黄,成了名副其实的黄脸婆;还挂着泪痕的眼角已经有了多条褶纹。在我俩同桌的时候,这张脸曾经是多么青春靓丽又充满朝气呀!我刚当上民办教师那会儿,她的脸更是光鲜照人,魅力四射,虽然也有愁苦的时候,但却没有这般哀怨的倦容。我平日里只注意到她的面容在漫漫地失去光华,渐渐地憔悴,却没看出那是她长期忍受痛苦煎熬的显现。
一朵飘散着天然芳香的山花,就这样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褪色蔫萎了。面对瑟瑟摇曳的蒿草和幽怨苍茫的天地,我心里无限酸楚。
“你也来上坟了?吓我一跳。”李彩凤终于抬起头来,说话没有气力。
“是啊。我听见这边有人哭就过来了,没想到是你。”
她双手撑着软绵绵的身子想起来,我把两只手从背后伸到她腋下,帮了她一把。或许是她跪的太久了,两腿很无力,勉强站起来又一转身扑到我的怀里。我抱了她好一会儿,她才有能力自己站稳。她把头使劲埋在我的胸前,轻声抽泣起来。“爹呀、爹,他本应该是女儿的,都是因为你们,女儿这辈子完了。”她的声色很委屈,身子抽泣得哆嗦着,伏在我肩头的双手开始有意搂住我的脖子。我安抚地又抱了她好一阵子,心里很无奈,觉得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她慢慢松手,又推开我:“你总算抱了我一回。”她抬起头有点难为情地看看我,抻抻衣襟,犹豫着有想转身走的意思。
“你等会儿,我的车子支在那边,正好我也想去你们屯的老供销社买点东西,咱俩一起走。”我说完就转身走了。
待我推车向东绕过了柳条丛,她已经站在土路上等我。
“先推着走吧,好说会儿话,我也活动活动腿脚。”等我走近,她对我说。
我嗯了一声。
“你和素珍为啥就不能复婚呢?你俩都离了五六年了,她不嫁你不娶,你们这是何苦呢?”
“我处世太不灵活,不是她想要的那种人。我也迁就不了她,她说话嘴太损。我何尝不想再婚?我是为了叶舟,不想为给女儿花钱受人干涉,对婚姻也有些灰心,心里总有阴影。叶舟再有一年就大学毕业了,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