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到赵家叫来了赵雅洁。
见到赵雅洁,叶立秋赶忙起身让座。她的着装没有任何改变,这说明她的家境并不富有,说不定这身衣服还是为相亲特意新做的。
“走着来的?这天儿真冷。”肯定是因为隔了一段日子的缘故,她眼神有点生分地打量着他说。
“这段路真的不近,江面的冰好滑。”他紧张得所问非所答。
赵雅洁没好意思坐下,转身说:“跟我走吧。”
她跨过外屋门槛走出去,他拎着礼物跟在后面。到处是雪光的村子里静悄悄的。走到大街上的时候,他欣赏地看着她的背影。三姑说的一点不错,她的身高,走路的样子确实迷人,但一想到开证明的事,他就心里犯堵。同事们怪异的眼神,于素珍讽刺的话语,无不像针一样扎得他心里难受。爱情,在他的心中,在他的想象里,曾经是多么神圣,多么美好,多么甜蜜的两个字啊!而今却被那一纸证明给无情地玷污了。他越想心里越失落,越想越无奈。
他跟在她后面默默地走着,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整个人在他眼前总像隔着一层雾。羞怯是一种美,因羞怯而产生的躲避和距离,同样是一种美;但这样的美,只有在彼此都能感应到的时候才动人。他俩走在一起的样子,只有乡下人能看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对城市里人来说,他们更像是一对赶巧走在一起的两个毫不相干的路人。
有个人牵着狗刚好从他们旁边经过。狗身上系着绳套,后边拉个雪爬犁。爬犁上架着一角子带冰渣子的冻猪肉,看样子是刚从庭院背阴处存储猪肉的冰堆里刨出来的。忠诚的长毛大黄狗爪子呲滑地抓挠着雪皮地面,卖力地向前拉着,样子感人又可怜。不知道主人到家后会给它什么犒赏。叶立秋虽然跟在赵雅洁身后,但他反倒觉得狗拉雪爬犁的情形更真实,更能打动他的心。
赵雅洁的家在村子西头,很普通的两间草房前面长着五棵粗壮的杨树,房盖上同样压着厚厚的雪,也是一开房门上边就会往外冒出热腾腾的白气。面积不大的庭院是敞开的。正南边树空之间的一根横木杆上搭着许多黄色的玉米吊子。树下的雪里立着一个木制的风扇车子。煽了一秋天的谷物皮壳,这会儿是该安静地歇息了。院子西南有个门朝东的黑土垡子猪圈。圈门和南面、西面的墙头上各立了一个用柞树枝弯成的套圈。圈套外皮还有为了好打弯用火燎过的一段段发黑的痕迹。这三个假套圈是用来吓唬野狼的,据说很管用。虽然庭院不宽敞,但扫得很干净,不像是为迎接新姑爷上门刚收拾的。这里多数人家的庭院都不利索,除了草叶,断枝,再就是牛马的粪便。冻硬的马粪蛋子,踢上一脚能飞出老远。
跟着赵雅洁进到里屋,叶立秋见到了她的父母。赵母是个有了年纪的女人,但她的面相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昔日的美貌。赵父是个相貌平平,少言寡语的庄稼老汉,倒是他脚上穿的百褶皮鞋叫叶立秋格外好奇。这种被东北人称为山焐庐的皮鞋,穿的时候里面要絮上砸软的焐庐草,走在雪窝子里很耐寒。因为怕赵母觉得他少见多怪,神情显得太没见识,他不敢把眼睛老盯在他的鞋上。看得出这是个女主人当家的家庭,在她面前要格外谨慎些才好。赵母接待叶立秋的时候笑起来有点困难,眼神里含着疑问。他猜想可能是那份证明并未完全解除她心中的疑虑,还可能是来自对三姑的不信任。媒人们都自认为给人做媒是件积德行善的事,浮夸一点也是为了成人之美,所以做起媒来大多口若悬河,而且惯于察言辨色,顺水推舟,尤其像三姑那种出了名的媒人,说出来的话更是云山雾罩,叫人真假难分;他是三姑的娘家侄子,她愈加不放心也在情理之中。那可是女儿终身的依托呀!是不是还有别的啥原因,他就想不到了。
赵父见过叶立秋以后,便戴上长毛狗皮套袖,木讷地躲到院子里“咔嚓咔嚓”地劈起了木头。赵雅洁也到东边外屋做饭去了。他只能偶尔看见她在热腾腾的白气里忙碌的身影。
赵家的屋子很简陋。抹得光平的墙面上,还能清楚地看见和泥时掺在里面的碎麦秸、麦壳;在里屋门南侧和火炕相连的土坯间壁墙上还有个灯窝,灯窝上边依旧留着煤油灯熏黑的油烟痕迹,显然这是所没安装电灯之前就已经存在的老房子。靠西墙的一对坐柜上,立着两面大镜子,镜子前面有三个贴着苹果图案的罐头瓶子,瓶子里装了清水,都插满了达子香,枝上的花朵开得密密麻麻;花的样子和画上常见的梅花差不多,新发出的叶芽小得叫人怜惜,但又脆嫩得使人不能忽视。镜里镜外的花挨在一起,真可称得上是繁花盛开了。在这严寒的冬天里,能看到这样淡雅又鲜香醉人的花束,怎不叫人欣喜?赵雅洁身上的鲜香也许就是从这些花上熏染来的。
这会儿,赵母上身靠着东间壁墙,右脚鞋尖着地,双手交叉放在垫高的左腿上,斜坐在炕沿边看着叶立秋的一头鬈发。从她把左腿搭在右腿上的躲避姿势,到她闪开上身的那个拧巴劲儿,都没法叫他感觉亲近。半晌她才慢声慢语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