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水平。他觉得三姑虽然有捋杆爬的嫌疑,但她终究是自己的亲叔辈姑姑,她的话应该没啥大问题。
“你咋不说话了?还想啥呢?人家要文化有文化,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还挑啥?小兔崽子,没看见你爸你妈都急成啥样了!灌点儿墨水子,会嘟噜几句洋话,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啦?麻溜地明天跟我相亲去。”
阳历十二月份的东北大地积雪皑皑,银光耀眼。趁着星期日放假,早饭后,不等三姑父赶来,叶父就急火火地套上了自家马车。枣红马喷着白雾,时而打起响鼻,车轮碾轧着白雪,吱吱咯咯,拉着他们一路颠簸朝西北方向而去。到了嫩江边上,一座孤峰兀立在对岸。这座孤峰名叫雷击石,峰顶状如几颗参差的犬牙,极尖利,其一尖峰直指云天,传说是雷击而成。因为冬季白天太短的缘故,当他们穿过山崖和雷击石的空隙,到达江西岸的时候,天时已经过了正午。
三姑家所在的村子叫多西浅。村庄不大,紧挨着冰冻雪封的江边,北面靠山,南面是一条草沟,草沟那边是长满了柞树的大山。村子里的房上都捂着厚厚的白雪。有的人家积雪下露出的房草,长长的,耷过了檐边,烟囱竟然是立在房子边上的一截黑乎乎的空心枯木,多少有点原始部落的味道。三姑家的草房也被一层一尺多厚的雪压在下面,又矮又小,立在西山墙和房子前脸对齐的黄泥烟囱,还没房檐高呢,像个倒扣的圆锥形漏斗。房檐下紧挨窗户的前墙上挂有成串的红辣椒、野蘑菇干和绿色的干白菜,在到处是白雪的背景里看着极新鲜。房子西南有个门脸朝东的仓房。门是用板条竖着钉成的。在门左边的墙上,挂着一张毛朝里肉皮朝外垂着一条长尾巴的兽皮,兽皮的四个角都楔着木头橛子。叶立秋实在分辨不出那是狗皮还是狼皮。仓房的南墙上边并排挂着两个铁丝网状的马箍嘴,下边靠着一个木制的大轱辘车轮子,在轮轴上吊着个紫红色的瓷壶样的东西。那是用来装润滑油,挂在车辕子旁边给大轱辘车出远门上油用的。三姑家的院落四周围着用柞树棍夹成的栅栏。栅栏差不多有三米高,都高过房檐了。院门是用桦树枝编夹成的。栅栏上别着几个旧铁马掌,几截烂绳头子,几双破鞋。其余的人家也都大体如此,这正是人们说的东北一怪“草苫土房篱笆寨,烟囱贴在山墙外”。这里家家院里都拴着牛或马,有的人家地上还放着长槽子,多数是用烂了心的粗圆木堵上两头做成的。
叶立秋左瞅右瞅,看哪儿都觉得稀奇,心里充满陌生的快意。天短的时候,农家人只吃两顿饭,所以三姑把他们父子让进屋后根本不提做饭的事,只是命她正在炕上玩羊嘎拉哈的儿子和女儿去外屋削马铃薯皮,还叫多削,说是做干粮用,然后就忙不迭地转身出门向西去了姑娘家。
三姑家一直以“穷干净”出名,靠西墙的两个小坐柜上面摆了一溜十几个罐头瓶子,里边什么都没有,个个擦得透明锃亮。熏黑的泥皮墙面上连张年画都没有。用旧报纸糊的棚下面穿着三个柳木杆子。中间的杆子下边吊着一个电灯泡。偏北的棚杆子上缠着一坨半米宽用艾蒿搓成的火绳,火绳垂拉下来,微微冒烟的火绳头离屋地约有一米高。屋里总有股子不轻不重的艾蒿烟味儿。家里有了这一大卷子火绳,既取火方便又能节省许多火柴。艾蒿冒出的烟可以驱虫,据说还能辟邪。三姑家的炕席是用高粱秸秆皮编制的,因为铺的年头多了,也因为火炕烧得太热烙的,一块块发黄。炕梢垛着一摞被褥。南面窗户上的玻璃多半是拼接的,接缝处糊上了窄条的黄色窗户纸,有横的有竖的,有顺着呲开的裂纹拐弯的;有块玻璃中间钉了个衣服扣子,四周呈现着放射状裂纹。在这个昏暗的有种压缩感的屋子里,完全见不到值钱的东西。内蒙那边计划生育搞得不那么严厉,三姑家只趁仨男俩女一窝孩子。
就在他为三姑家的贫穷心里酸楚的时候,三姑领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姑娘走进柴门小院。姑娘的身量比三姑高出一头,当她身姿好看地转身关院门时,他看见她插了绿蝴蝶结的脑后摆动着一条乌黑的长辫子,系着红头绳的发梢垂过了腰际。
她们进了屋,三姑先开口道:“这就是赵雅洁。这是我大侄子。这是我娘家大哥,我大侄子他爸。”
“大叔你好。”姑娘语气礼貌而又镇定。
叶立秋搭眼一瞧,心里一惊。她的眼睛长得像电影明星一样明丽,那是一双灵秀得会说话的眼睛,美得淳朴自然,毫无修饰。她不胖不瘦,穿一身蓝黑色的套服,白色的衬领翻在外面,虽然现在是冬季,但她穿得并不像别的农村姑娘那样褶皱和臃肿,而是恰到好处地展示出了她形体的曼妙和饱满。黑色的高跟皮鞋使她的身材更加亭亭玉立,腰和臀部极富线条美。她的身上散发着很清爽的山野气息,馨香渺渺。整个人看上去像雨后的一枝达子香,既光鲜又淡雅洁净,他不由得想到她的名字——雅洁。三姑说的没错,她确实相貌出众,有着魔鬼般的身材曲线,不是一般的漂亮。这么漂亮的姑娘咋会出现在一个很土鳖的村庄里!